中國短篇小説 第一集

中

國不

短第

小集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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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

中

國

短第鄭

篇二下振

鐸

小集

編

説

集

第二集下册序言

中國短篇小説序言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

關於第一點如韓湘子如陸務觀諸篇都是關於第二點如王榭如浮梁漲

令如王泰諸篇後來的作品受其影響與暗示不少像蒲松齡的聊齋志異中便

有好幾篇是受到這樣的影響的梁太祖韓魏公諸篇寫得雖像是散漫却很有

描寫力能使被寫的人物翩翩欲活的現在紙上

這是編者於上册所選錄者外再選錄這十幾篇的原因

然而气這一期的短篇作品所可誇耀者乃是平話系的作品蕩上册裏已

經選載了十餘篇但是編者總覺得太少所以這裏又選載了九篇這九篇的來

源除了京本通俗小説醒世恆言拍案驚奇石點頭醉醒石諸書上册裏已經有

選錄者外尚有西湖一集爲上册裏所未及收及者

迺湖二集凡二十四卷附洒湖秋色一百韻周清原著以所敍者皆爲關於

西湖之故事故謂之十西湖二集徃而謂之口二集蕩者想當更有初集然今絶

不可得見每卷載故事一篇凡得三十四篇皆平話系之作品也清原武林人自

號濟川子其名未詳生於明之末葉大約生平殊困阨嘗自謂一敗壁頽垣星月

穿漏雪霰紛飛几案爲濕蓋原憲之桑樞范丹之塵釜交集於一身予亦甘之而

所最不甘者則司命之厄我過甚而狐鼠之侮我無端予是以望蒼天而興嘆撫

龍泉而狂叫者也𠃊一見湖海士序一所以他在這部西湖二集上頗多憤慨不

平之言這部書傳本殊少見今錄其三篇可見一斑

江東老曋序醉醒石謂十大凡小説之作可以見當時之制度焉可以覘風

俗之純薄焉可以見物價之低昂焉可以見人心之詭譎焉於此演説果報決斷

是非挽幾希之仁心斷無聊之妄念場前巷底婦孺皆知不較九流爲有益乎四

這都是説小説之實際上的功效的未免帶了太多的功利主義的色彩但即就

道些功效而言也只有平話系的小説纔能有此傳奇系的作品却不足以預於

這個榮譽我們見到的傳奇系的作品差不多都是空想的産物毫無時代性的

文字漢晉人之所作與唐宋人之所作相差未遠唐宋人之所作與元明清人之

中國短觸小脱序三

中國短篇小説四

所作亦相差未遠我們所能於其中見气當時之制度覘風俗之純薄物價之低

昂人心之詭譎一者乃僅可在平話系作品中求之而作者之能使气場前巷底

婦孺皆知一者亦僅平話系之作品有此魔力而已

碾玉觀音中之敍南宋軍閥的威勢敍貴人家中收用養娘之制度金玉奴

棒打薄情郎中之敍明時的丐頭制度等等皆爲一切史書中所絶無的材料而

却正是編輯社會史的人所最需用的東西姑舉一二例此外可知

傳奇系的作品大多數只有敍述而没有描寫能如霍小玉傳之有深刻的

描寫力者極不多見平話系的作品則專以描寫見長已具有近代的小説的作

風不管他敍的是山精海怪幽靈狐魅不管他寫的是空想的神仙故事怪誕的

民間傳聞而總有一種活潑潑的生機不知不覺的會把這些邪神妖鬼故事傳

聞都人格化了人情化了寫得他入情入理不殊於人世上日常所見的事所見

的人而其描寫人間的世態人情尤爲真氣逼人試舉本册裏的幾篇故事爲例

滕大尹鬼斷家私中的滕善繼夫婦的霸産的心理寫得如何的好灌園叟晚逢

仙女中之張委的橫行惟内惟貨兩存私中之魏進士與他的妻之不同的心思

的對照陶家翁大雨留賓中之蔣震卿的得妻又寫得如何的真切而近情

許許多多的長篇小説長篇傳奇都敍的是某生某女的會合如何的奇巧

小姐私奔雖暫爲奸人所欺而終於是一佳人才子的重圓山這裏在陶家翁大

雨留賓裏却把這個打不破的慣例打破了私奔的小姐却終於跟隨了誤認的

一才子蕩而去

小許許多多的長篇小説長篇傳奇都寫的是佳人才子的戀愛的始終其中

必有如何的波折必有嚴父的阻撓必有如何的奸人從中播弄必有一場兵災

人禍把他們生生的拆散了這裏在吹鳳簫女誘東牆裏却又把這個打不破的

慣例打破了作者寫潘用中與杏春小姐的相戀如何的近情在理再看那些空

想的做作的傳奇小説來真如糞土它那裏没有奸人没有兵禍没有心腸冰冷

中國短篇小説地序言五

中國短篇小説下册

如鐵的父母只淡淡的寫來却已足動人

無論他們的題材是如何的空想怪誕然如像那末逼真的近情在理的敍

寫在中國一般小説中已是不容易得到的了

本集二册中所選的不過一臠而已將來有機會很想能一部部的將他們

介紹給大家

編者十五年六月十日口

中國短篇小説第二集下册目錄

劉斧五

周密三○

中國短篇二小説目璧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

我來也沈俶三三

三山福地志瞿佑三四

阿留傳陸容仚二

遼陽海神記蔡羽四三

菩薩蠻無名氏五六

滕大尹鬼斷家私馮夢龍七○

灌園叟晚逢仙女馮夢龍二○○二

陶家翁大雨留賓卽空觀主人二三四

王孺人離合團魚夢天然癡叟二五三

惟内惟貨兩存私彆古狂生二九四

姚伯子至孝受顯榮周清原二一三

韓晉公人奩兩贈周清原二二八

吹鳳簫女誘東牆三周清原一五三

韓湘子劉斧○

韓湘字清夫唐韓文公之姪也幼養於文公門下文公諸子皆力學惟湘落

拓不羈見書則擲對酒則醉醉則高歌公呼而教之曰一汝豈不知吾生孤苦無

田園可歸自從發志磨激得官出入金闥玉殿家粗豐足今且觀書是吾不忘初

也汝堂堂七尺之軀未嘗讀一行書久遠何以立身不思之甚也山湘笑曰十湘

之所學非公所知山公曰一是有異聞乎可陳之也件湘曰曰亦微解作詩山公

曰曰汝作言志詩來乚湘執筆略不構思而就曰

册亦傳於世

子

中國短説小説第集下册

青山雲水窟此地是吾家言深夜流瓊液

凌晨散絳霞琴彈碧玉調爐養白硃沙

寶鼎存金虎丹田養白鴉一壺藏世界

三尺斬妖邪解造逡巡酒能開頃刻花

有人能學我同共看仙葩

公見詩誥之曰曰汝虚言也安爲用哉初湘曰吟此皆塵外事非虚言也公

必欲驗指詩中一句試爲成之山公曰稠子安能奪造化開花乎件湘曰吟此事

甚易山公適開宴湘預末坐取土聚於盆用籠覆之巡酌間湘曰一花已開矣件

舉籠見巖花二朵類世之牡丹差大而豔美葉幹翠軟合座驚異公細視之花朵

上有小金字分明可辨其詩曰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公亦莫曉其意飮罷公日吉此亦幻化之一術耳非真也徃湘曰一事久乃

驗山不久湘告去不可留公以言佛骨事貶潮州一日途中公方悽倦俄有一人

冒雪而來旣見乃湘也公喜日口汝何久捨吾乎山因泣下湘曰曰公憶向日花

上之句乎乃今日之驗也吟公思少頃曰曰亦記憶山因詢地名卽藍關也公歎

曰气今知汝異人乃爲汝足成此詩一詩曰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

本爲聖明除弊事敢將衰朽惜殘年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

知汝遠來深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

乃與湘同宿傳舍通夕議論湘曰一公排二家之學何也道與釋遺教久矣

公不信則已何鋭然橫身獨排也焉能俾之不熾乎故有今日之禍湘亦其人

也公曰豈不知二家之教然與吾儒背馳儒教則待英雄才俊之士行忠孝仁

義之道昔太宗以此籠絡天下之士思與之同治今上惟主張二教虚己以信事

中國短篇小説韓湘子三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四

之恐吾道不振天下流入於昏亂之域矣是以力拒也今因汝又知其不誣也件

公與湘途中唱和甚多一日湘忽告去堅留之不可公爲詩别湘曰

未爲世用古來多如子雄文世孰過

好待功成身退後却抽身去臥煙蘿

湘别公詩曰

舉世都爲名利役吾今獨向道中醒

他時定見飛昇去衝破秋空一點青

湘謂公曰十在瘴毒之鄉難爲保育初乃出藥曰气服一粒可禦瘴毒初公

謂湘曰一我實慮不脱死魂遊海外但得生入玉門關足矣不敢復希富貴寧湘

曰一公不久卽歸全家無恙當復用於朝矣吟公曰曰此别復有相見之期乎一

湘曰曰前約未可知也初後皆如其説焉

韓魏公劉斧

韓魏公在大名日有人送玉盞二隻云耕者入壞冢而得表裏無纖瑕世寶

也公以百金答之尤爲寶玩每開宴召客特設一桌以錦衣置玉盞其上一日召

漕使且將用之酌勸爲一吏誤觸倒盞俱碎坐客皆愕然吏且伏地待罪公神色

不動謂坐客曰气凡物之成毁有時數存焉吟顧吏曰一汝誤也非故也何罪之

有吟客皆歎服公之寬厚公帥定武時嘗夜作書令一兵持燭於傍兵他顧燭燃

公鬚公遽以袖拂之而作書如故少頃閒視則已易其人矣公恐吏笞之極呼視

之曰曰勿較渠已解持燭矣初軍中咸服其度量

中國短篇小説第宋二集下册六

王榭𪄝衣國劉斧

唐王榭金陵人家巨富祖以航海爲業一日榭具大舶欲之大食國行踰月

海風大作驚濤際天陰雲如墨巨浪走山鯨鼇出没魚龍隱現吹波鼓浪莫知其

數然風勢益壯巨浪一來身若上於九天大浪旣回舟若墜於海底舉舟之人興

而復顛顛而又仆不久舟破獨榭一板之附又爲風濤飄蕩開目則魚怪出其左

海獸浮其右張目呀口欲相吞噬榭閉目待死而已三日抵一洲捨板登岸行及

百步見一翁媼皆皂衣服年七十餘喜曰曰此吾主人郎也何由至此件榭以實

對乃引到其家坐未久曰一主人遠來必甚餒山進食殽皆水族月餘榭方平復

飮食如故翁曰气吾國者必先見君向以郎倦未可往今可矣山榭諾翁乃引行

○原載瑣高議别集卷四

三里過闤閶民居亦甚煩會又過一長橋方見宮室臺榭連延相接若王公大人

之居至大殿門閽者入報不久一婦人出服頗美麗傳言曰一王召君入見徃王

坐大殿左右皆女人立王衣皂袍烏冠榭卽殿階王曰一君北渡人也禮無統制

無拜也初榭曰气旣至其國豈有不拜乎仿王亦折躬勞謝王喜召榭上殿賜坐

曰曰卑遠之國賢者何由及此正榭以風濤破舟不意及此惟祈王見矜曰一君

舍何處山榭曰曰見居翁家山王令急召來翁至曰气此木鄉主人也凡百無令

其不如意山王曰曰有所須但論山乃引去復寓翁家翁有一女甚美色或進茶

餌簾牗間偷視私顧亦無避忌翁一日召榭飮半酣白翁曰十某身居異地賴翁

母存活旅况如不失家爲德甚厚然萬里一身憐憫孤苦寢不成寐食不成甘使

人鬱鬱但恐成疾伏枕以累翁也蕩翁曰一方欲發言又恐輕冒家有小女年十

七此主人家所生也欲以結好少適旅懷如何山榭答二甚善乃擇日備禮王亦

遺酒殽采禮助結姻好成親榭細視女俊目狹腰杏臉紺鬢體輕欲飛妖姿多態

叩國短篇小説王七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

榭詢其國名日一烏衣國也初榭曰曰翁常目我爲主人卽我亦不識昔所不役

使何主人云也即女曰君久即自知也後常飮燕衽席之間女多淚眼畏人愁

眉蹙黛榭日一何故件女曰恐不久睽别榭曰气吾雖萍寄得子亦忘歸子何

言離意山女曰一事由陰數不由人也記王召榭宴於寶墨殿器皿陳設俱黑亭

下之樂亦然杯行樂作亦甚清婉但不曉其曲耳王命玄玉杯勸酒曰一至吾國

者古今止兩人漢有梅成今有足下願得一篇爲異日佳話山給箋榭爲詩曰

基業祖來興大舶萬里梯航慣爲客今年歲運頓衰零中道偶然罹此厄

巨風迅急若追兵千曡雲陰如黑色魚龍吹浪泣血腥全舟靈葬魚龍宅

陰火連空紫焰飛直疑浪與天相拍鯨目光連半海紅鼇頭波涌掀天白

桅檣倒折海底開聲若雷霆以分别隨我神助不沉淪一板漂來此岸側

君恩雖重賜宴頻無奈旅人自悽惻引領鄉原常涕零恨不此身生羽翼

王覽詩欣然曰气君詩甚好無苦懷家不久令歸雖不能羽翼亦令君跨烟

霧山宴回各人作詩女曰曰末句何相譏也件榭亦不曉不久海上風和日暖女

泣曰十君歸有日矣乚王遣人謂曰气君某人當回宜與家人敍别山女置酒但

悲泣不能發言雨洗嬌花露沾弱柳綠慘紅愁香消膩瘦榭亦悲感女作别詩曰

從來歡會惟憂少自古恩情到底稀

此夕孤幃千載恨夢魂應逐北風飛

又曰曰我自此不復北渡矣使君見我非今形容且將憎惡之何暇憐我愛

我見君亦有嫉妒之情今不復北渡願老死於故鄉此中所有之物即俱不可持

去非所惜也山令侍中取凡靈丹來曰吟此丹可以召人之神魂死未逾月者皆

可使之更生其法用一明鏡致死者胸上以丹安於項以東南艾枝作柱灸之立

活此丹海神祕惜若不以崑崙玉盒盛之即不可逾海乚適有玉盒並付之以繫

榭左臂大慟而别王曰一吾國無以爲贈件取箋詩曰

昔向南溟浮大舶漂流偶作吾鄉客

中國短篇小説王九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

從兹相見不復期萬里風烟雲水隔

榭辭拜王命取飛雲軒來旣至乃一烏氈兜子耳命榭入其中復命取化羽

池水灑之其氈乘又召翁嫗扶持榭回王戒榭曰曰當閉目少息即至君家不爾

即墮大海矣件榭合目但聞風聲怒濤旣久開目已至其家坐堂上四顧無人惟

梁上有雙燕昵喃榭仰視乃知所止之國燕子之國也須臾家人出相勞問俱曰

一聞爲風濤破舟死矣何故遽歸乚榭曰一獨我附板而生徃亦不告所居之國

榭惟一子去時方三歲不見乃問家人曰十死已半月矣記榭感泣因思靈丹之

言命開棺取尸如法灸之果生至秋二燕將去悲鳴庭户之間榭招之飛集於臂

乃取細紙書一絶繫於尾云

誤到華胥國裏來玉人終日重憐才

雲軒飄去無消息淚灑臨風幾百回

來春燕來徑泊榭臂尾一小柬取視乃詩也有一絶云

中國短篇小説土柳榭

昔日相逢真數合而今睽隔是生離

來春縱有相思字三月天南無燕飛

榭深自恨明年亦不來其事流傳衆人口因目榭所居處爲烏衣巷劉禹錫

金陵五咏有烏衣巷詩云

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

舊時王榭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即知王榭之事非虚矣

令一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十二

梁太𬒹優待文士曰張齊賢○

梁祖之初兼四鎮也英威剛很視之若乳虎左右小忤其旨立殺之梁之職

吏每日先與家人辭訣而入歸必相賀賓客對之不寒而慄進士杜荀鶴以所業

投之且乞一見掌客以事聞於梁祖梁祖默無所報荀鶴住大梁數月先是凡有

求見梁祖如已通姓名而未得見者雖踰年困躓於逆旅中寒餓殊甚主者留之

不令私去不爾即公人輩及禍矣荀鶴逐日詣客次一旦梁祖在便廳謂左右曰

气杜荀鶴何在乚左右以見在客次爲對未見間有馳騎至者梁祖見之至巳午

間方退梁祖遽起歸宅荀鶴謂掌客者曰一某饑甚欲告歸件公人輩爲設食且

贈子

曰一乞命若大王出要見秀才言已歸館舍即某等求死不暇蕩至未申間梁祖

果出復坐於便廳令取骰子來旣至梁祖擲意似有所卜擲且久終不愜旨怒甚

屢顧左右左右怖懼縮頸重足若蹈湯火須臾梁祖取骰子在手大呼聲曰一杜

荀鶴賜擲之六隻俱赤乃連聲命屈秀才荀鶴爲主客者引入令趨驟至階陛下

梁祖言曰一秀才不合趨階山荀鶴聲喏恐懼流汗再拜敍謝訖命坐荀鶴慘悴

戰慓神不主體梁主徐曰知秀才久矣荀鶴欲降陛拜謝梁祖曰不可己於是

再拜復坐梁祖顧視陛下謂左右曰似有雨點下令視之實雨也然仰首視之

天無片雲雨點甚大霑陛檐有聲梁祖自起熟視之復坐謂杜曰一秀才曾見無

雲雨否鑑荀鶴答言未曾見梁祖笑曰气此所謂無雲而雨謂之天泣不知是何

祥也山又大笑命左右將紙筆來請杜秀才題一篇無雲雨詩杜始對梁祖坐身

如在燃炭之上憂悸殊甚復令賦無雲雨詩杜不敢辭即令坐上賦詩杜立成一

絶獻之梁祖覽之大喜立召賓席共飮極歡而散且曰口來日特爲杜秀才開一

中國短篇小説梁太祖優待文士十三

中國短篇小説第二集册十四

筵復拜謝而退杜絶句云同是乾坤事不同雨絲飛灑日輪中若教陰朗都相

似爭表梁王造化功與由是大獲見知杜旣歸驚懼成疾水瀉數十度氣貌羸絶

幾不能起客司守之供侍湯藥若事慈父母明晨再有主客者督之且曰曰大王

欲見秀才請速上馬山杜不獲已巾櫛上馬比至凡促召者五七輩杜困頓無力

憂恐趨進遲緩梁祖自起大聲曰吉杜秀才爭表梁王造化功件杜頓忘其病趨

步如飛連拜敍謝數四自是梁祖特帳設賓館賜之衣服錢物待之甚厚福建人

徐夤下第獻過梁郊賦梁祖覽而器重之且曰一古人酬文士有一字千金之語

軍府費用多且一字奉絹一匹一徐賦略曰一客有失意還鄉經於大梁遇郊坰

之耆老問今古之侯王父老曰一且説當今休論往昔昔日之事跡誰見今日之

功名目睹辭多不載遂留於賓館厚禮待之徐病且甚梁祖使人謂曰气任是

秦皇漢武山蓋誚徐賦有直論簫史王喬長生孰見任是秦皇漢武不死何歸憾

其有此深切之句爾梁祖旣有移龜鼎之志求賓席直言骨鯁之士一日忽出大

中國知小謂案應三體大二

梁門外數十里憩於高柳樹下樹可數圍柯幹甚大可庇五六十人游客亦與坐

梁祖獨語曰气好大柳樹寧徐徧視賓客注目久之坐各各各避席對曰气好柳

樹徃梁祖又曰十此好柳樹好作車頭山末坐五六人起對好作車頭梁祖顧

恭翔等起對曰八雖好柳樹作車頭須是夾榆樹山梁祖勃然厲聲言曰曰這一

隊措大愛順口弄人柳樹豈可作車頭車頭須是夾榆木便順我也道柳樹好作

車頭我見人説秦時指鹿爲馬有甚難事一顧左右曰曰更待甚二須臾健兒五

七十人悉擒言柳樹好作車頭者數以諛佞之罪當面撲殺之梁祖雖起於群盜

安忍雄猜甚於古昔至於剛猛英斷以權數御物遂成興王之業豈偶然哉

日土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戌

崔素娥○王銍合

韋洵美先輩開平歲及第受鄴都從事辟焉乃挈所寵素娥行羅紹威聞其

姝麗才達臨河令女使齎二百疋及生餼而露意焉洵美無所容足遂令妝束更

衣修緘獻之素娥姓崔氏亦大梁良家子善諧謔筆札和淚作詩曰一妾閉閒房

君路岐妾心君恨兩依依魂神儻遇巫娥伴猶逐朝雲暮雨歸件洵美乃不受辟

夜度河宿一寺長吁而寢曰一何處人能報不平二寺有行者排闥而揖曰先

輩蓄何不平事二洵美具語之欻然出門而去至三更忽擲一皮囊入門乃貯素

娥而至侵曉問寺僧言在寺打鐘勤苦三十餘年已不知所之洵美即遁迹他所

小名錄及四六話

余媚嬄○温豫○

余媚娘者才婦也夫亡以介潔自守陸希聲時爲正郎聞其美容而善書巧

智無比俾行人中善言者游説之媚娘乃約媒曰曰陸郎中若必得兒侍巾櫛須

立誓不置側室及女奴則可爲陸家新婦初希聲諾之旣歸二年夫妻敦睦無何

希聲又獲名姬柳舜英者姿殊麗逾於媚娘媚娘知而深怒之密銜不發異日令

迎入宅與之同處比間候希聲他出即召舜英閉私室中手刃殺之

中國短篇小説余媚娘十可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

浮梁張令○李政曰

浮梁張令家業蔓延江淮間累金積粟不可勝計秩滿如京師常先一程置

頓海陸珍美畢貝至華陰僕夫施幄幕陳樽罍庖人炙羊方熟有黃衫者據盤而

坐僕夫連叱神色不撓店嫗曰曰今五坊弋羅之輩橫行關内此某流也不可與

競件僕夫方欲求其帥以責之而張令至具以黃衫者告張令曰曰勿叱乚召黃

衫者問曰一來自何方一黃衫者但唯唯耳促暖酒酒至令以大金鍾飮之雖不

謝似有愧色飮訖顧炙羊著目不移令自割以勸之一足盡未有飽色令又以奩

中餤十四五啖之凡飮二斗餘酒酣謂令曰四十年前曾於東店得一醉飽以

至今日一令甚訝乃勤懇問姓氏對日曰某非人也蓋直送關中死籍之吏耳山

令驚問其由曰一太山召人魂以將死之籍付諸獄俾某部送耳件令曰一可得

一觀乎山曰气便窺亦無患山於是解革囊出一軸其首云太山主者牒金天府

其第二行云貪財好殺見利忘義人前浮梁縣令張某即張君也令見名乞告使

者日一修短有限誰敢惜死但某方強仕不爲死備家業浩大未有所付何術得

延其期某囊橐中計所直不下數十萬盡可以獻於執事一使者曰气一飯之恩

誠宜報答百萬之貺某何用焉今有仙官劉綱謫在蓮花峰足下宜匍匐徑往哀

訴奏章捨此則無計矣某昨聞金天王與南嶽博戲不勝輸二十萬甚被逼逐足

下可詣嶽廟厚數以許之必能施力於仙官縱力不及亦得路於蓮花峰下不爾

荆榛蒙密川谷阻絶無能往者山令於是齎牲牢馳詣嶽廟以千萬許之然後直

詣蓮花峰得幽徑凡數十里至峰下轉東南有一茅堂見道士隱几而坐問令曰

气腐骨穢肉魂亡神耗者安得來此二令曰曰鳴鐘漏盡露晞頃刻竊聞仙官能

中國短篇小説浮梁張令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干

復精魂於朽骨致肌肉於枯骸旣有好生之心豈惜奏章之力覆道士曰曰吾頃

爲隋朝權臣一奏遂謫居此峰爾何德於予欲陷吾爲寒山之叟乎乚令哀祈愈

切仙官神色甚怒俄有使者齎一函而至則金大王之書札也仙官覽書笑曰

一關節旣到難爲不應徃召使者反報曰吟莫又爲上帝譴責否初乃啓玉函書

一通焚香再拜以遣之凡食頃天符乃降其上署徹字仙官復焚香再拜而啓之

云气張某棄背祖宗竊假名位不顧禮法苟竊官榮而又鄙僻多藏詭詐無實百

里之任已是叨居千乘之富全因苟得今按罪已實待戮餘魂何爲奏章求延厥

命但以扶危拯溺者大道所尚紓形宥過者玄門是宗狥爾一甿全我弘化希其

悛惡庶乃自新貪生者量延五年奏章者不能無罪吟仙官覽畢謂令曰气大凡

世人之壽皆可致百歲而以喜怒哀樂汩没心源愛惡嗜欲伐生之根而又揚己

之能掩彼之長顛倒方寸頃刻萬變神僑思怠難全天和如彼淡泉汩於五味欲

致不壞其可得乎勉導歸途無墮吾教與令拜辭舉首已失所在復尋舊路稍覺

即國短篇小説浮以張二

平易行十餘里黃衫吏迎前而賀令曰將欲奉報願知姓字二吏曰稠吾姓鍾生

爲宣城縣脚力亡於華陰遂爲幽冥所錄遞符之役勞苦如舊吟令曰曰何以勉

執事之困二日曰但酬金天王願日請置予爲閽人則吾飽神盤惠矣天符已遲

半日難更淹留便與執事别一入廟南拓林三五步而没是夕張令驅車華陰決

東歸計酬金天王願所費數逾二萬乃語其僕曰曰二萬可以贍吾十舍之資量

矣安可受祉於上帝而私謁於土偶人乎吟明旦遂東至偃師止於縣館見黃衫

舊吏齎牒排闥而進叱張令曰一何虚妄之若是今禍至矣由爾償三峰之願不

果決俾吾答一飯之恩無始終悒悒之懷如痛毒螫二言訖失所在頃刻張令有

疾留書遺妻子未訖而終

十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

王泰○無名氏

長慶元年田令公弘正之失律鎮陽也進士王泰客焉聞兵起乃出城南走

時兵交於野乃晝伏宵行入信都五六里忽有一犬黃色隨來俄而犬顧泰曰

一此路絶險何故夜行記泰默久之曰一鎮陽之難耳件犬曰一然得逢揵飛亦

郎之福也許揵飛爲僕乃可無患件泰私謂夫人行爽於顯明之中者有人責行

爽於幽冥之中者有鬼誅今吾行無爽於吾何誅神祇尚不懼况妖犬乎固可以

正制之耳山乃許焉犬忽化爲人拜曰稠幸得事奉然揵飛鈍於行請元從暫爲

驢借揵飛乘之乃可從行山泰驚不對乃驅其僕下路未數步不覺已爲驢矣犬

乃乘之泰甚懼然無計禦之但仗正心而已偕行十里道左有物身長數尺頭面

八原載異聞總錄異聞總錄乃宋無名氏著

倍之赤目而髯者揚眉而笑曰一揵飛安得事人一犬曰一吾已委質於人山乃

曰一郎幸弗怖一大頭者抵面而走又數里逢大面多眼者赤光閃閃呼曰一揵

飛安得事人山又對如前多眼者亦遁去揵飛喜曰一此二物者以人爲上味得

人則戲投而爭食之困然後食今旣去矣餘不足畏更三五里有居人劉老者其

家不貧可以小憩一俄而到焉乃華居大第也犬扣其門有應而出者則七十餘

老人行步甚健啓門喜曰一揵飛安得與上客來件犬曰气吾遊冀州不遇迴次

山口偶事王郎郎以避鎮陽之難不敢晝行故夜至今極困願得少休與老人曰

一何事不可吟因揖以入館泰於廳中盤饌品味果栗之屬有頃而至又有草栗

筐貯伺馬化驢亦飽焉當食而揵飛預坐曰一倦行之人夜蒙嘉饌若更有酒主

人之分盡矣一老人曰曰不待啓言已令滌器山俄有小童陳酒器亦甚精潔老

人令揵飛酌焉遂與同飮數巡揵飛曰十酒非默飮之物大凡人之家樂有上客

而不見復誰見乎一老人曰吟但以山中妓女不足侍歡安敢惜焉也遽召寵奴

中國短篇小説王泰干三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十四

有頃聞寵奴至乃美妓也貌稱三十餘拜泰而坐其南辭色頗不平泰請歌即唱

老人請即必辭拒犬曰一寵奴之不肯歌當以無侶爲恨耳側近有花眼者亦善

歌盍召乎徃主人遽令邀之小頃呼入乃十七八女子也其服半故不甚鮮花坐

寵奴之下巡及老人請花眼即唱請寵奴即不唱其意愈不平似有所訴巡又至

老人執杯固請不得老人頗愧乃笑曰曰常日請歌寵奴未有相拒今有少客遂

棄老夫耶然以舊情當未全替請一曲初寵奴拂衣起曰吉劉琨被段近禪殺卻

張寵奴乃與老野狐唱歌來乚燈火俱滅滿廳暗然徐窺户外似明遂匍匐而出

顧其廳卽大墓也馬繫長松下舊僕立於門前月輪正午泰問其僕曰曰汝向者

何爲山曰一夢化爲驢爲人所乘而與馬偕食草焉山泰乃尋前路而去行十餘

里天曙逢耕人問之曰十近有何墓一對曰曰此十里内有晉朝并州剌史劉琨

姬張寵奴墓山乃知是昨夜所止也又三數里路隅有朽髑髏傍有穿穴草生其

中泛視之若四眼蓋所召花眼也而思大頭多眼者杳不可知也吾嘗以儒視世

界人死固有鬼以釋觀之輪迴之義理亦昭然奈何此妓牢落千載猶歌於冥冥

之中則信乎視聽之表聖賢有不言者也

中國短篇小説王泰一專已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二六

狄氏○廉布巳

狄氏者家故貴以色名動京師所嫁亦貴家明豔絶世每燈夕及西池春遊

都城士女歡集自諸王邸第及君侯戚里中貴人家帟幕車馬相屬雖歌姝舞姬

皆飾璫翠佩珠犀覽鏡顧影人人自謂傾國及狄氏至覯妝卻扇亭亭獨出雖平

時妒悍自衒者皆羞服至相忿詆輒曰曰若美如狄夫人耶乃敢凌我記其名動

一時若此然狄氏資性貞淑遇族遊群飮澹如也有滕生者因出遊觀之駭慕喪

魂魄歸悒悒不聊生訪狄氏所厚善者或曰一尼慧澄與之習生過尼厚遺之日

日往尼愧謝問故生曰一極知不可幸萬分一耳不然且死一尼曰一試言之山

生以狄氏告尼笑曰曰大難大難此豈可動耶徃具道其決不可狀生曰一然則

有所好乎山曰一亦無有惟旬日前屬我求珠璣頗急與生大喜日曰可也與即

索馬馳去俄懷大珠二囊示尼曰曰值二萬緍願以萬緍歸之山尼曰一其夫方

使北豈能遽辦如許償耶徃生亟曰一四五千緍否則千緍數百緍皆可記又曰

气但可動不願一錢也徃尼乃持詣狄氏果大喜玩不已問須值幾何尼以萬緍

告狄氏驚曰一是纔半值爾然我未能辦奈何一尼因屏人曰十不必錢此一官

欲祝事耳徃狄氏曰十何事賜日一雪失官耳夫人弟兄夫族皆可爲也山狄曰

曰持去我徐思之件尼曰曰彼事急且投他人可復得耶姑留之明日來問報山

遂辭去且以告生生益厚餉之尼明日復往狄氏曰曰我爲營之良易二尼曰事

有難言者二萬緍物付一秃媼而客主不相問使彼何以爲信狄氏曰一奈何一

尼曰曰夫人以設齋來院中使彼若邂逅者可乎初狄氏赬面摇手曰二不可尼

慍曰一非有他但雪官事使彼無疑耳果不可亦不敢強也徃狄氏乃徐曰曰後

中國短篇小説狄氏干七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十

二日我亡兄忌日可往然立語亟遣之徃尼曰曰固也初尼歸及門生已先在詰

之具道本末拜之曰一儀秦之辯不加於此矣乚及期尼爲齋具而生匿小室中

具酒殽俟之晡時狄氏嚴飾而至屏從者獨攜一小侍兒見尼曰气其人來乎件

曰岭未也件詛祝畢尼使童子主侍

避去生出拜狄氏答拜尼曰稠郎君欲一巵爲夫人壽願勿辭件生固頎秀狄氏

頗心動睇而笑曰曰有事第言之一尼固挽使坐生持酒勸之狄氏不能卻爲釂

巵即自持酒酬生生因徙坐擁狄氏曰曰爲子且死不意果得子山擁之即幃中

狄氏亦欣然恨相得之晚也比夜散去猶徘徊顧生挈其手曰一非今日幾虚作

一世人夜當與子會初自是輒開垣門召生無闕夕所以奉生者靡不至惟恐毫

絲不當其意也數月狄氏夫歸生小人也陰計已得狄氏不能棄重賄伺其夫與

客坐遣僕入白曰口某官嘗以珠值二萬緍賣第中久未得值且訟於官徃夫諤

眙入詰狄氏語塞曰吟然山夫督取還之生得珠復遣尼謝狄氏一我安得此貨

於親戚以動子耳亡狄氏雖恚甚終不能忘生夫出輒召與通逾年夫覺閉之嚴

狄氏以念生病死余在大學時親見

四雨知蕭小謂欲氏

中國短篇小説第第下惱十

陸務觀○周密○

陸務觀初娶唐氏閎之生女也於其母夫人爲姑姪伉儷相得而弗獲於其

姑旣出而未忍絶之則爲之别館時時往焉其姑知而掩之雖先知挈去然事不

得隱竟絶之亦人倫之大𫶦也唐後改適同郡宗子士程嘗以春日出游相遇於

禹跡寺南之沈氏園唐以語趙遣致酒肴翁悵然久之爲賦釵頭鳳一詞題園壁

間云一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

錯錯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絞綃透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

洲漁笛譜蠟屐集及絶妙好詞

莫件實紹興乙亥歲也翁居鑑湖之三山晚歲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勝情嘗

賦二絶云曰夢斷香銷四十年沈園花老不飛綿此身行作稽山土猶弔遺踪一

悵然山又云一城上斜陽畫角哀沈園無復舊池臺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

照影來初蓋慶元己未歲也未久唐氏死至紹熙壬子歲復有詩序云吟禹跡寺

南有沈氏小園四十年前嘗題小闋壁間偶復一到而園已三易主讀之悵然山

詩云一楓葉初丹槲葉黃河陽愁鬢怯新霜林亭舊感空回首泉路憑誰説斷腸

壞壁醉題塵漠漠斷雲幽夢事茫茫年來妄念消除盡回向蒲龕一炷香山又至

開禧乙丑歲暮夜夢遊沈氏園又作兩絶句云一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園裏更

傷情香穿客袖梅花在綠蘸寺橋春水生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見梅花不見人玉

骨久塵泉下土墨痕猶鏁壁間塵山沈園後屬許氏又爲汪之道宅云○

有桂馥之題園壁後四聲猿之一而又過於簡促未能出演於劇場

中國短篇小説陸移觀三十二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三十二

我來也○沈俶○

京城闤𨶰之區竊盜極多踪跡詭祕未易根緝趙師擇尚書尹臨安日有賊

每於人家作竊必以粉書我來也三字於門壁雖緝捕甚嚴久而不獲我來也之

名鬨傳京邑不曰提賊但云提我來也一日所屬解一賊至謂此即我來也亟送

獄鞫勘乃略不承服且無贓物可證未能竟此獄其人在禁忽密謂守卒曰曰我

固嘗爲賊卻不是我來也今亦自知無脱理但乞好好相看我有白金若干藏於

寶叔塔上某層某處可往取之一卒思塔上乃人跡往來之衝意其相侮賊曰一毋

疑但往此方作少緣事點塔燈一夕盤旋終夜便可得矣𠃊卒從其計得金大喜

次早入獄密以酒肉與賊越數日又謂卒曰一我有器物一甕寘侍郎橋某處水

内可復取之山卒曰曰彼處人鬧何以取件賊曰一令汝家人以籮貯衣裳橋下

洗濯潛得甕入蘿覆以衣舁歸可也件卒從其言所得愈豐次日復勞以酒食卒

雖甚喜而莫知賊意一夜至二更賊低語謂卒曰曰我欲略出四更盡即來決不

累汝件卒曰不可徃賊曰一我固不至累汝設或我不復來汝失囚必至配罪而

我所遺儘可爲生苟不見從卻恐悔吝有甚於此件卒無奈遂縱之去卒坐以伺

正憂惱間聞檐瓦聲已躍而下卒喜復桎梏之甫旦啓獄户聞某門張府有詞云

昨夜三更被盜失物其賊於府門上寫我來也三字師擇撫案曰曰幾誤斷此獄

宜乎其不承認也初止以不合犯夜從杖而出諸境獄卒回妻曰曰半夜後聞叩

門恐是汝歸亟起開門但見一人以二布囊擲户内而去遂藏之初卒取視則皆

黃白器也乃悟張府所盜之物又以賂卒賊竟逃命雖以趙尹之明特而莫測其

姦可謂黠矣卒乃以疾辭役享從容之樂終身没後子不能守悉蕩焉始與人言口

中國短篇小説我來也三十三

中國短篇小説四

三山福地志○瞿佑○

元自實山東人也生而質鈍不通詩書家頗豐殖以田莊爲業同里有繆君

者除得閩中一官缺少路費於自實處假銀二百兩自實以鄉黨相處之厚不問

其文券如數貸之至正末山東大亂自實爲群盜所刼家計一空時陳有定據守

福建七閩頗安自實乃挈妻子由海道趨福州將訪繆君而投託焉至則繆君果

在有定幕下當道用事威權隆重門户赫弈自實大喜然而患難之餘跋涉道途

衣裳襤樓容貌憔悴未敢遽見也乃於城中僦屋安頓其妻孥整飾其冠服卜日

而往適值繆君之出拜於馬首初似不相識及敍鄉井通姓名方始驚謝卽延之

依的里居什平見本集上册

入室待以賓主之禮良久啜茶而罷明日再往酒果三盃而已落落無顧念之意

亦不言銀兩之事自實還家寓旅荒涼妻拏怨詈曰曰汝萬里投人所幹何事今

爲三盃薄酒所賣即便不出一言吾等何所望也𠃊自實不得已又明日再往訪

焉則似已厭之矣自實方欲啓口繆君遽曰一向者承借路費銘心不忘但一官

蕭條俸入微薄故人遠至豈敢辜恩望以文券付還則當如數陸續酬納也一自

實悚然曰一與君共同鄉里自少交契深密承命周急素無文券今日何以出此

言也一繆君正色曰一文券誠有之但恐兵火之後君失之耳然券之有無某亦

不較惟望寬其程限使得致力焉山自實唯唯而出怪其言辭矯妄負德若此羝

羊觸藩進退維谷半月之後再登其門惟以温言接之終無一錢之惠轉展推託

遂及半年市中有一小庵自實往繆君之居適當其中路每於門下憩息庵主軒

轅翁者有道之士也見其往來頗久與之敍話因而情熟時值季冬已迫新歲自

實窮居無聊詣繆君之居拜且泣曰曰新正在爾妻子飢寒囊乏一錢瓶無儲粟

中國短篇小説三山福地志三十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三十六

向者銀兩今不敢求但願捐斗水而活涸轍之枯下壺飧而救翳桑之餓此則故

人之賜也伏望憐之憫之哀之恤之與遂匍匐於地繆君扶之起屈指計日之數

而告之曰气更及一旬當是除夕君可於家專待我分祿米二石及錢二定令人

馳送於宅以爲過歲之資幸勿以少爲怪件且又再三叮嚀毋用他出以候之自

實感謝而退歸以繆君之言慰其妻子至日舉家懸望自實端坐於牀令稚子於

里門覘之須臾奔入曰有人負米至矣徃急出俟焉則越其廬而不顧自實猶謂

來人不識其家趨往問之則曰張員外之餽館賓者也默然而返頃之稚子又入

告曰曰有人攜錢來矣件急出迓焉則過其門而不入再往扣之則曰李縣令之

贐遊客者也憮然而慚如是者凡數度至晚竟絶影響明日歲日矣反爲所誤粒

米束薪俱不及辦妻子相向而哭自實不勝其憤陰礪白刃坐以待旦雞鳴鼓絶

逕投繆君之門將俟其出而剌之是時震方未啓道無行人惟小庵中軒轅翁方

明燭持經當門而坐見自實前行有奇形異狀之鬼數十輩從之或握刀劍或執

錐鑿披頭露體勢甚凶惡一飯之頃則自實復回有金冠玉珮之士百餘人隨之

或擊幢蓋或舉旌幡和容婉色意甚宏閑軒轅翁叵測謂其已死矣誦經已罷急

往訪之則自實固無恙坐定軒轅翁問曰一今日之晨子將奚適何其去之匆匆

而回之緩緩也願得一聞自實不敢隱具言繆君之不義令我狼狽今早實礪

霜刃於懷將往殺之以快意及至其門忽自思曰彼實得罪於我妻子何尤焉且

又有老母在堂今若殺之其家何所依寧人負我毋我負人也遂隱忍而歸耳一

軒轅翁聞之稽首而賀曰一吾子將有後祿神明已知之矣山自實問其故翁曰

一子一念之惡而凶鬼至一念之善而福神臨如影之隨形如聲之應響固知暗

室之内造次之間不可萌心而爲惡不可造罪而損德也徃因具言其所見而慰

撫之且以錢米少許周其急然而自實終鬱鬱不樂至晚自投於三神山下八角

井中其水忽然開闢兩岸皆石壁如削中有狹徑僅通行履自實捫壁而行將數

百步壁盡路窮出一術口則天地明朗日月照臨儼然别一世界也見大宮殿金

中國短篇小説三山福地志三十七

書其榜曰气三山福地與自實瞻仰而入長廊晝靜古殿煙消徘徊四顧闐無人

蹤惟聞鐘磬之聲隱隱於雲外飢餒頗甚行不能前困臥石壇之側忽一道士曳

青霞之裾振明月之珮至前呼起之笑而問曰一翰林識旅遊滋味乎止自實拱

而對曰曰旅遊滋味則盡足矣翰林之稱一何誤乎山道士曰气子不憶草西蕃

詔於興盛殿乎徃自實曰口某山東鄙人布衣賤士生歲四十目不知書平生未

嘗遊覽京國何有草詔之説乎錫道士曰曰子應爲飢火所惱不暇記前事耳山

乃於袖中出梨棗數枚令食之曰一此謂交梨大棗也食之當知過去未來事一

自實食訖惺然明悟因記爲學士時草西蕃詔於大都興盛殿側如昨日焉遂請

於道士曰某前世造何罪而今受此報耶道士曰一子亦無罪但在職之時以

文學自高不肯汲引後進故今世令君愚懵而不識字以爵位自尊不肯接納遊

十故今世令君漂泊而無所依耳記自實因指當世達官而問之曰曰某人爲丞

相而貪饕不止賄賂公行異日當受何報山道士曰一彼乃無厭鬼王地下有十

爐以鑄其橫財今亦福滿矣當受幽囚之禍徃又問曰曰某人爲平章而不戢軍

士殺害良民異日當受何報山道士曰曰彼乃多殺鬼王有陰兵三百皆銅頭鐵

額輔之以助其虐今亦命衰矣當受割截之殃又問一某人爲監司而刑罰不振

某人爲郡守而賦役不均某人爲宣慰不聞所宣之何事某人爲經略不聞所略

之何方然則當受何報也二道士曰此等皆已杻械加其身纓絏繫其頸腐肉穢

骨待戮餘魂何足算也𠃊自實因舉繆君負債之事道士曰曰彼乃王將軍之庫

子財物豈得妄動耶山道士因言曰不出三年世運變革大禍將至甚可畏也汝

宜擇地而居否則恐預池魚之殃賜自實乞指避兵之地道士曰曰福清可矣賜

叉曰一不若福寧賜言乞謂自實曰一汝到此久家人懸望今可歸矣山自實告

以無路道士指一徑令其去遂再拜而别行二里許於山後得一穴出到家則已

半月矣急攜妻子徑往福寧村中墾田治圃而居揮钁之際錚然作聲獲瘞銀四

錠家遂稍康其後張氏奪印達丞相被拘大軍臨城陳平章遭擄其餘官吏多不

中國短篇小説三山地志三十九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

保其首領而繆君爲王將軍者所殺家貲皆歸之焉以歲月記之僅及三載而道

十之言悉驗矣

阿留傳○陸容○

阿留者太倉周元素家僮也性癡獃無狀而元素終畜之嘗使執灑掃終朝

運帚不能潔一廬主怒之則擲帚於地曰十汝善是曷煩我爲件元素或他出使

之應門賓客雖稔熟者不能舉其名問之必曰曰短而肥者瘦而髯者美容姿者

龍鍾而曳杖者徃後度不悉記則闔門拒之家有蓄古尊彝鼎敦數物客至出陳

之留伺客退竊叩之曰是非銅乎何黯黑若是也二走取沙石就水磨滌之矮榻

缺一足使留斷木之岐生者爲之持斧鋸歷園中竟日及其歸出二指狀曰十木

枝皆上生無向下焉山家人爲之鬨然舍前植新柳數株元素爲恐鄰兒所撼使

一原載於式齋集中

合容字文量號式齋太倉人成化進士官兵部職方郎中累官浙江右參政有試齋集及菽園雜記

中國短篇小説阿留傳四十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四

留守焉留將入飯則收而藏之其可笑事率類此元素工楷書尤善繪事一日和

粉墨戲語曰一汝能爲是乎山日十何難乎是山遂使爲之濃澹參亭一如素能

屢試之亦無不如意者元素由是專任之終其身不棄焉傳者曰樗櫟不材薪者

勿棄砂石之惡玉人賴焉蓋天地間無棄物也矧靈於物者獨無可取乎阿留癡

顗無狀固棄材耳而卒以一長見試實元素之能容也今天下正直靜退之士每

不爲告命者所知遲鈍疏闊者又不爲所喜能知而喜矣用之不能當其材則廢

棄隨之於戲今之士胡不幸而獨留之幸哉

遼陽海神傳○蔡羽○

程宰士賢者徽人也正德初元與兄某挾重資商於遼陽數年所向失利輾

轉耗盡徽俗商者率數歲一歸其妻孥宗黨全視所獲多少爲賢不肖而愛憎焉

程兄弟旣皆落寞羞慚慘沮鄉井無望遂受傭他商爲之掌計於餬口二人聯屋

而居抑鬱憤懣殆不聊生至戊寅秋又數年矣遼陽天氣早寒一夕風雨暴作程

已擁衾就枕苦寒思家攬衣起坐悲歌浩嘆恨不速死時燈燭已滅又無月光忽

盡室明朗殆同白晝室中什物毫髮可數方疑惑間又覺異香氤氲莫知所自風

雨息聲寒威頓失程益錯愕不知所爲亟啓户出視則風雨晦寒如故閉户入室

羽字九逵吳縣人由國子生授南京翰林孔目好古文辭善爲詩著林屋南館集

中國短篇小説逐陽海禍傳四十三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四十四

即别一境界矣疑鬼物所幻高聲呼怪冀兄聞之兄寢室纔隔一土壁連呼數十

寂然不應愈惶急無計遂引衾幕首向壁而臥少頃又聞空中車馬喧鬧管絃金

石之音自東南來初猶甚遠須臾已入室矣回眸竊視則三美人皆朱顔綠鬢明

眸皓齒約年二十許冠帔盛飾若世所圖畫后妃之狀遍體上下金翠珠玉光豔

互發莫可測識容色風度奪目驚心真天人也前後左右侍女數百亦皆韶麗或

提爐或揮扇或張蓋或帶劍或持節或捧器幣或秉花燭或挾圖書或列寶玩或

荷旌幢或擁衾褥或執巾帨或奉盤匜或擎如意或舉殽核或陳屏障或布几筵

或奏音樂雖紛紜雜沓而行列整齊不少錯亂室纔方丈數百人各執其事周旋

進退綽然有餘不見其隘門窗皆扃不知何自而入俄頃冠帔者一人前逼牀撫

程微笑曰气果熟寢耶吾非禍人者子有夙緣故來相就何見疑若是且吾已至

此必無去理子便高呼終夕兄必不聞徒自苦耳速起速起山程私計曰此物靈

變若斯非仙則鬼果欲禍我雖臥不起其可逭乎且彼已有夙緣語亦或無害賜

遂推枕下榻匍匐前拜曰十下界愚夫不知真仙降臨有失虔迓誠合萬死伏乞

哀憐徃美人引手掖程起慰令無懼遂與南面同坐其二人者東西相向皆言今

夕之會數非偶爾慎勿自生疑阻遂命侍女行酒進饌品物皆生平目所未睹纔

一舉筯味美異常心胸頓爽俄以紅玉蓮花巵進酒巵亦絶大可容酒升許程素

少飮固辭不勝美人笑曰郎懼醉耶此非人間麴蘖所醞奈何概以狂藥見疑二

遂自舉巵奉程程不得已爲之一吸酒凝厚如餳而爽滑異甚略不黏齒其甘香

清冽醴泉甘露弗及也不覺一巵俱盡美人又笑曰稠郎已信吾未徃遂連酌數

巵精神愈開略無醉意酒每一行必八音齊奏聲調清和令人有超凡遺世之想

酒闌東西二美人起曰吉夜已向深郎夫婦可就寢矣山遂爲褰帷拂枕而去其

餘侍女亦皆隨散凡百器物瞥然不見門亦尚扃又不知何自而出獨留同坐美

人相與解衣登榻則帷褥衾枕皆極珍奇非向之故物矣程雖駭異殊亦心動美

人徐解髮綰髻黑光可鑑殆長丈餘肌膚滑瑩凝脂不若側身就程豐若有餘柔

中國短篇小説𬩪陽海神傳四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四六

若無骨程於斯時神魂飄越莫知所爲矣程旣喜出望外美人亦眷程殊厚因謂

八世間花月之妖飛走之怪往往害人所以見惡吾非若比郎慎勿疑雖不能有

大益於郎亦可致郎身體康勝資用稍足儻有危難亦可周旋但不宜漏泄耳自

今而後遂當恆奉枕席不敢有廢兄雖至親亦慎勿言言則大禍踵至吾亦不能

爲子謀矣程聞言甚喜合掌自誓云某本凡賤猥蒙真仙厚德恨碎骨粉身不

能爲報伏承法旨敢不銘心儻違初言九殞無悔徃誓畢美人挾程項謂曰一吾

非仙也實海神也與子有夙緣甚久故相就耳件須臾隣舍雞鳴至再美人攬衣

起曰一吾今去矣夜當復來郎宜自愛件言畢昨夕二美人及諸侍女齊到各致

賀詞盥洗嚴妝捧擁而出美人執程手囑令勿泄叮嚀數四去復回顧不忍暫舍

愛厚之意不可言狀程益傾喜發狂不能自禁轉盼間已失所在諦觀門扉猶昨

夕所扃也回視室中則土炕布衾荆筐蘆蓆依然如舊向之瑰異無有矣程茫然

自失曰一豈其夢耶山然念飮食笑語交合盟誓之類皆歷歷明甚非夢境也且

惑且喜頃之曙色辨物出就兄室兄大駭曰汝今晨神彩發越頓異昨日何也四

程恐見疑謬言年來失志鄉井無期昨夕暴寒愁思殊切展轉悲嘆竟夕不寢兄

必聞之有何快心而神彩發越耶寧兄言一吾亦苦寒思家不寢靜聽汝室始終

闐然何嘗聞有悲嘆聲耶山已而商夥群至尾程容色皆大駭異言與兄合程但

唯唯謙晦而已然程亦自覺神思精明肌體膩潤倍加於前心竊喜之惟恐其不

復至也是日頻視晷影恨不速移纔至日晡託言腹痛入室扃扉虔想以伺及街

鼓初動則室中忽然復明宛如昨夕俄頃雙爐前導美人至矣侍女數人耳儀從

不復疇昔之盛彼二人者亦不復來美人笑曰曰郎果有心若是但當終始如一

耳宕即命侍女行酒進饌珍腆如昨歡謔諧笑則有加焉須臾徹席就寢侍女復

散顧視牀褥又錦繡重叠矣然不見其鋪設也程私念我且詐跌牀下試其所爲

方欲轉身則室中全襯錦綑地無寸隙矣是夕綢繆好合愈加親狎晨雞再嗚復

起妝沐而去自後人定即來雞鳴即起率以爲常殆無虚夕雖言語喧鬧音樂迭

中國短篇小説𬩪陽海神傳四十七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四八

奏兄室甚邇終不聞知莫知其何術也程每心有所慕即舉目便是極其神速一

夕偶思鮮荔枝即有帶葉百餘顆香昧色皆絶珍美他夕又念楊梅即有白色一

枝長三四尺約二百餘顆甘美異常葉殊鮮嫩食餘忽不見時已深冬不知何自

而得况二物皆非北地所産也又夕言及鸚鵡程言聞有白者恨未之見轉盼間

已見數鸚鵡飛舞於前白者五色者相半或誦佛經或歌詩賦皆漢音也一日市

有大賈售寶石二顆所謂硬紅者色若桃花大於拇指價索百金程偶見之是夜

言及美人撫掌曰一夏蟲不可語冰信哉件言絶即異寶滿室珊瑚有高丈許者

明珠有如鵝卵者五色寶石有如栲栳者光豔爍目不可正視轉睫間又忽空室

矣是後相狎旣久言及往年貿易耗折事不覺嗟嘆美人又撫掌曰一方爾歡適

便以俗事嬰心何不灑脱若是耶雖然郎本業也亦無足異徃言絶即金銀滿前

從地及棟莫知其數指謂程曰一子欲是乎一程歆豔之極欲有所取新人引筯

挾食前肉一臠擲程面問曰一此肉可黏君面否一程言此是他肉何可黏吾面

也汝美人笑指金銀吟此是他物何可爲君有耶君欲取之亦無不可但非分之

物不足爲福適取禍耳吾安忍禍君也君欲此物可自經營吾當相助耳讎時己

卯初夏有販藥材者諸藥已盡獨餘黃蘖大黃各千餘金不售殆欲委之而去美

人謂程曰是可居也不久大售矣一程有傭值銀十餘兩遂盡易而歸其兄謂弟

失心病瘋誶駡不已數日疫癘盛作二藥他肆盡缺即時踊貴果得五百餘金又

有荆商販綵緞者途間遭濕熱蒸發斑過半日夕涕泣美人謂程是亦可居也遂

以五百金獲四百餘疋兄又頓足不已謂弟福薄得此非分之財隨亦喪去爲之

悲泣商夥無不相咎竊笑者月餘逆藩宸濠反於江西朝廷急調遼兵南討師期

促甚戎裝衣幟限在朝夕帛價騰踊程所居者遂三倍而售庚辰秋有蘇人販布

三萬餘者已售什八矣尚存粗者二忽聞母死急欲奔喪美人又謂程是亦可居

也程往商價蘇人獲利已厚歸計又急止

明年辛已三月武宗崩天下服喪遼旣絶遠布非土産價遂頓高又獲利三倍如

中國短篇小説軍遼陽海神傳四十九

中國短篇小説第册五

是屢屢不能悉記四五年間展轉數萬殆過昔年所喪十倍矣宸濠之變也人心

危駭流言屢至或謂據南都即位矣或謂兵渡淮矣或謂過臨清近德州矣一日

數端莫知誠僞程心念鄉邑殊不能安私叩美人美人哂曰吟真天子自在湖湘

間彼何爲者止作死耳行且就擒矣何以慮爲件時七月下旬也月餘報至逆徒

果以是月二十六日兵敗程初聞真天子在湖湘之説恐江南復遭他變愈疑懼

美人摇首曰一無事無事國家慶祥靈長天下方享太平之福近在一二年耳乚

更叩其詳曰一期已近矣何必預知件再期今上中興海宇於變悉如美人之言

其明驗之大者如此餘細弗錄他夕程問一天堂地獄因果報應之説有諸四曰

一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心所感召各以類應物理自然若謂冥冥之

中必有主者銖銖兩兩而較其重輕以行誅賞爲神祇者不亦勞乎二輪迴之説

有諸山曰气釋以爲有誣也儒以爲無亦誣也人有真元完固者形骸雖斃而靈

性猶存投胎奪舍亦間有之千億中之一一也二人死而爲厲有諸一曰曰精神

未散無所依歸往往憑物爲厲所謂遊魂爲變耳二人間祭祀鬼神歆饗有諸山

𡆤气精誠所至一氣感通自然來格非鬼而祭徒自詔耳所謂神不歆非類民不

祀非族也二人有化爲異類者何也一曰人之心術旣與禽獸無異積之至久外

貌猶人而五内先化一日改形無足深訝一異類亦有化人者何也中曰一是與

人化異類一理耳二人有爲神仙者何也山曰一異類猶有化人者况人與仙本

一堦耳又何足異二雷神巧異往往有迹何也二曰陽能變化理所自然人得幾

何而智巧若是况雷實至陽其爲神變何足怪乎二龍能變化大小不常何也吟

曰气龍亦至陽故能曲伸變化無足間也二蜃氣能爲山川城郭樓臺人物之形

機所謂在天成象在地成形也蜃何能爲山程平生所疑皆爲剖晰詞旨明婉如

指諸掌又夕問美人姓氏爲何曰一吾旣海神有何姓氏多則天下人皆我同姓

否則一姓亦無也二有父母親戚乎件曰气旣無姓氏豈有親戚多則天下人盡

中國江短篇小説邈海神傳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五二

吾同胞少則全無瓜葛也員年幾何矣件曰曰旣無所生有何年歲多則千歲不

止少則一歲全無件言多此類迨嘉靖甲申首尾七年每夜必至氣候悉如江南

一三月琪花寶樹仙音法曲變幻無常耳目應接不暇有時或自吹簫鼓琴浩歌

擊筑必高澈雲表非復人世之音蓋凡可以娛程者無不至也兩情綣繾愈久愈

固一夕程忽念及鄉井謂美人曰一僕離家二十年矣向因耗折不敢言旋今蒙

大造豐饒過望欲暫與兄歸省墳墓一見妻子便當復來永奉歡好期在周歲幸

可否之記美人欷歔嘆曰一數年之好果盡此乎郎宜自愛勉圖後福徃言訖悲

不自勝程大駭曰一某告假歸省必當速來以圖後會何敢有負恩私而夫人乃

遽棄捐若是耶美人泣曰大數當然非關彼此郎適所言自是數當永訣耳山

言猶未已前者同來二美人及諸侍女儀從一時皆集簫韶迭奏會燕如初美人

自起酌酒勸程追敍往昔每吐一言必汍瀾哽咽程亦爲之長慟自悔失言兩情

依依至於子夜諸女前啓一大數已終法駕備矣速請登途無庸自戚徃美人猶

執程手泣曰一子有三大難近矣時宜警省至期吾自相援過此以後終身清吉

永無悔吝壽至九九當候子於蓬萊三島以續前盟子亦宜自宅心清淨力行善

事以副吾望身雖與子相遠子之動作吾必知之萬一墮落自干天律吾亦無如

之何也後會迢遙勉之勉之中叮嚀頻復至於十數程斯時神志俱喪一辭莫措

但雪涕耳旣而鄰雞群唱促行愈急乃執手泣訣而去猶復回盼再四方忽寂然

於時蟋蟀悲鳴孤燈半滅頃刻之間恍如隔世亟啓户出觀但曙星東昇銀河西

轉悲風蕭颯鐵馬叮嚀而已情發於中不覺哀慟纔號一聲兄即驚呼問故蓋不

復若昔之聾矣兄旣細詰不已度弗能隱乃具述會合始末及所以豐裕之由兄

始駭悟相與南望瞻拜至明而城之内外傳皆遍矣程由是終日鬱鬱若居伉儷

之喪遂束裝南歸伴兄先部貨賄自潞河入舟而自以輕騎由京師出居庸至大

同省其從父流連累日未發忽夕夢美人催去甚急曰曰禍將至矣猶盤桓耶也

程憶前言即晨告别而從父殷勤留餞抵暮出城時已曛黑乃寓宿旅館是夜三

中國短篇小説𬩪陽海神傳五十三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五四

鼓又夢美人連催速發云稠大難將至稍遲不得脱矣一程驚起策騎東奔四五

里忽聞礮聲連發回望城外則火炬四出照天如晝矣蓋叛軍殺都御史張文錦

脅城内外壯丁同逆也及抵居庸夜宿關外又夢美人連促過關云曰稍遲必有

狴犴憂矣件程又驚起叩關候門啓先入行數里而宣府檄至凡自大同入關者

非公差吏人皆梏桎下獄詰驗恐有奸細入京也是夜與程偕宿者無一得免有

禁至半年者有瘦死於獄者程入舟爲兄備言得脱之故感念不已及過高郵湖

天雲驟黑狂風怒號舟掀蕩如簸須臾二桅皆折舵零落如粉傾在瞬息矣忽聞

異香滿舟風即頓息俄而黑雰四散中有彩雲一片正當舟上則美人在焉自腰

以上毫髮分明以下則霞光擁蔽莫可辨也程悲感之極涕泗交下遙瞻稽首美

人亦於雲端舉手答禮容色猶戀戀如故也舟人皆不之見良久而隱從是遂絶

矣戊子初夏余在京師聞其事猶疑信間適某僉憲某總戎自遼入京

然猶未聞大同以後事今年丙申在南院客有言程來遊雨花臺者遂令邀與偕

中國短儒小説不方湘正傳

至詢其始末程故儒家子少嘗讀書其言歷歷具有源委且年已六表容色僅如

四十許人足徵其遇異人無疑而昔聞不謬也作遼陽海神傳

力卜立

幽或短篇小門第一集下册玉十六

立薩富○無名氏

利名門路兩無憑百歲風前短焰燈

只恐爲僧僧不了爲僧得了盡輸僧

話説大宋高宗紹興年間温州府樂清縣有一秀才姓陳名義字可常年方

二十四歲生得眉目清秀且是聰明無書不讀無史不通紹興年間三舉不第就

於臨安府衆安橋命鋪算看本身造化那先生言气命有華蓋却無官星只好出

家吟陳秀才自小聽得母親説生下他時夢見一尊金身羅漢投胎今日功名蹭

蹬之際又聞星家此言忿一口氣回店歇了一夜早起算還了房宿錢雇人挑了

行李逕來靈隱寺投奔印鐵牛長老出家做了行者這個長老博通經典座下有

十個侍者號爲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皆讀書聰明陳可常在長老座下做了

第二位侍者紹興十一年間高宗皇帝母舅吳七郡王時遇五月初四日府中裹

粽子當下郡王鈞旨分付都管明日要去靈隱寺齋僧可打點供食齊備都管領

鈞旨自去關支銀兩買辦什物打點完備至次日早飯後郡王點看什物上轎帶

了都管幹辦虞侯押番一干人等出了錢塘門過了石涵橋大佛頭逕到西山靈

隱寺先有報帖報知長老引衆僧鳴鐘擂鼓接郡王上殿燒香請至方丈坐下長

老引衆僧參拜獻茶分立兩旁郡王説一每年五月重五入寺齋僧解粽今日依

例布施山院子擡供食獻佛大盤托出綜子各房都要散到郡王閒步廊下見壁

上有詩四句

齊國曾生一孟嘗晉朝鎮惡又高强

五行偏我遭時蹇欲向星家問短長

郡王見詩道一此詞有怨望之意不知何人所作山回至方丈長老設宴款

中國短篇小説菩薩蠻五十七

申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五

待郡王問長老气你寺中有何人能作得好詩乚長老覆恩王一敝寺僧多座下

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個侍者皆能作詩徃郡王説曰與我喚來件長老

一

覆恩王气止有兩個在敝寺這八個教去各莊上去了件只見甲乙二侍者到郡

王面前郡王叫甲侍者一你可作詞一首徃甲侍者稟乞題目郡王教就將粽子

爲題甲侍者作詞曰

四角尖尖草縛腰浪蕩鍋中走一遭

若還撞見唐三藏將來剝得赤條條

郡王聽罷大笑道一好詩却少文采初再叫乙侍者作詩乙侍者問訊了乞

題目也交將粽子爲題作詩曰

香粽年年祭屈原齋僧今日結良緣

滿堂供盡知多少生死工夫那個先

郡玊聽罷大喜道一好詩马問乙侍者气廊下壁間詩是你作的四乙侍者

覆恩王一是侍者做的山郡王道气旣是你做的你且解與我知道件乙侍者道

一齊國有個孟嘗君養三千客他是五月五日午時生晉國有個大將王鎮惡此

人也是五月五日午時生小侍者也是五月五日午時生却受此窮苦以此做下

四句自歎徃郡王問一你是何處人氏𠃊侍者答道一小侍者温州府樂清縣人

氏姓陳名義字可常山郡王見侍者言語清亮人才出衆意欲擡舉他當日就差

押番去臨安府僧錄司討一道度牒將乙侍者剃度爲僧就用他表字可常爲佛

門中法號就作郡王府内門僧郡王至晚回府不在話下光陰似箭不覺又早一

年至五月五日郡王又去靈隱寺齋僧長老引可常并衆僧接入方丈少不得安

辦齋供款待郡王坐間叫可常到面前道一你做一篇詞要你本身故事初可常

問訊了口念一詞名菩薩蠻

平生只被今朝誤今朝却把平生補重午一年期齋僧只待時主人恩

義重兩載蒙恩寵清淨得爲僧幽閒度此生

中國短篇小説菩産蠻五九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六

郡王大喜盡醉回府將可常帶回見兩個夫人説曰這個和尚是温州人氏

姓陳名義三舉不第因此棄俗出家在靈隱寺做侍者我見他作得好詩就剃度

他爲門僧法號可常如今一年了今日帶回府來參拜夫人件夫人見説十分歡

喜又見可常聰明樸實一府中人都歡喜郡王與夫人解粽就將一個與可常教

做粽子詞還要菩薩蠻可常問訊了乞紙筆寫出一詞來

包中香黍分邊角綵絲剪就交𬗕索樽俎泛菖蒲年年五月初主人恩

義重對景承歡寵何日玩山家葵蒿三四花

郡王見了大喜傳旨喚出新荷姐就教他唱可常這詞那新荷姐生得眉長

眼細面白唇紅舉止輕盈手拿象板立於筵前唱起遶梁之聲衆皆喝采郡王又

教可常做新荷姐詞一篇還要菩薩蠻可常執筆便寫詞曰

天生體態腰肢細新詞唱徹歌聲利出口便清奇揚塵簌簌飛主人恩

義重宴出紅妝寵便要賞新荷時光也不多

郡王越加歡喜至晚席散着可常回寺至明年五月五日郡王又要去靈隱

寺齋僧不想大雨如傾郡王不去分付院公曰你自去分散衆僧齋供就教同可

常到府中來看看徃院中領旨去靈隱寺齋僧説與長老郡王教同可常回府長

老説一近日可常得一心病不出僧房我與你同去問他初院公與長老同至可

常房中可常睡在床上分付院公一拜覆恩王小僧心病發了去不得有一柬帖

與我呈上恩王寧院公聽説帶來這封柬帖回府郡王問一可常如何不來山院

公告恩王气可常連日心疼病發來不得教男女奉上一簡他親自封好山郡王

折開看又是菩薩蠻詞一首

去年共飮菖蒲酒今年却向僧房守好事更多磨教人没奈何主人恩

小義重知我心頭痛待要賞新荷爭知疾愈麽

郡王隨即喚新荷出來唱此詞有管家婆禀覆恩王十近日新荷眉低眼慢

乳大腹高出來不得吟郡王大怒將新荷送交府中五夫人勘問新荷供説曰我

中國短篇小説菩薩蠻六十一

中國短篇小説食第集下册六十二

與可常姦宿有孕賜五夫人將情詞覆恩王郡王大怒气可知道這秃驢詞内皆

有賞新荷之句他不是害什麽心病是害的相思病今日他自覺心虧不敢到

我府中賜教人分付臨安府差人去靈隱寺拿可常和尚臨安府差人去靈隱寺

印長老處要可常長老離不得安排酒食送些錢鈔與公人常言道曰官法如爐

誰肯容情件可常推病不得只得掙䦟起來隨着公人到臨安府廳上跪下府主

升堂

鼕鼕牙鼓響公吏兩邊排閻王生死案東岳攝魂臺

帶過可常問道气你是出家人郡王怎地恩顧你緣何做出這等没天理的

事出來你快快招了與可常説十並無此事徃府尹不聽分辯气左右拿下好生

打四左右將可常拖倒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可常招道曰小僧果與新荷有

姦一時念頭差了供招是實徃將新荷勘問一般供招臨安府將可常新荷供招

呈上郡王郡王本要打殺可常因他滿腹文章不忍下手監在獄中却説印長老

自思曰可常是個有德行和尚日常山門也不出只在佛前看經便是郡王府裏

喚去半日未晚就回又不在府中宿歇此姦從何而來内中必有蹊蹺一連忙入

城去傳法寺央住持高大惠長老同到府中與可常討饒郡王出堂賜二長老坐

待茶郡王開口便説一可常無禮我平日怎麽看待他却做下不仁之事山二位

長老跪下再三稟説一可常之罪僧輩不敢替他分辯但求恩王念平日錯愛之

情可以饒恕一二摩郡王請二位長老回寺曰明日分付臨安府量輕發落山印

長老開言覆恩王一此事日久自明山郡王聞言心中不喜退入後堂再不出來

二位長老見郡王不出也走出府來高長老説一郡王嗔怪你説日久自明他不

肯認錯便不出來山印長老便説一可常是個有德行的日常無事山門也不出

只在佛前看經便是郡王府裏喚去去了半日便回又不曾宿歇此姦從何而來

故此小僧説一日久自明一必有冤枉乚高長老道曰貧不與富敵賤不與貴爭

僧家怎敢與王府爭得是非這也是宿世冤業且得他量輕發落却又理會賜説

中國短篇小説菩法蠻六十三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册六十四

罷各回寺去了不在話下次日郡王將封簡子去臨安府將可常新荷量輕打斷

有大尹禀郡王一待新荷産子可斷山郡王分付便要斷出府官只得將僧可常

追了度牒杖一百發靈隱寺轉發寧家當差將新荷杖八十發錢塘縣轉發寧家

追原錢一千貫還郡王府却説印長老接得可常滿寺僧衆教長老休得安着可

常在寺中玷辱宗風長老對衆僧説一此事必有蹊蹺久後自明初長老令人山

後搭一草舍教可常將息棒瘡好了着他自回鄉去且説郡王把新荷發落寧家

追原錢一千貫新荷父母對女兒説一我又無錢你若有私房積蓄將來湊還府

中件新荷説一這錢自有人替我出與張公駡道曰你這賤人與個窮和尚通好

他的度牒也被追了却那得錢來替你還府中三新荷説一可惜屈了這個和尚

我自與府中錢原都管有姦他見我有孕了恐事發一到郡王面前只供與可常

和尚有姦郡王喜歡可常必然饒你我自來供養你家并使用錢物一説過的話

今日只去問他討錢來用并還官錢我一個身子被他騙了先前説過的話如何

賴得他若欺心不招架時左右做我不着你兩個老人家將我去府中等我郡王

面前實訴也出脱了可常和尚四父母聽得女兒説便去府前伺候錢都管出來

把上項事一一説了錢都管倒焦躁起來駡道一老賤才老無知好不識廉耻自

家女兒偷了和尚官司也問結了却説這般鬼話來圖賴人你欠了女兒身價錢

没處措辦時好言好語告個消乏或者可憐你的一兩貫錢助了你也不見得你

却説這樣没根蒂的話來旁人聽見時教我怎地做人山駡了一頓走開去了張

老只得忍氣吞聲回來與女兒説知新荷見説兩淚交流乃言曰爹娘放心明日

却與他理會與至次日新荷跟父母到郡王府前連聲叫屈郡土即時叫人拿來

却是新荷父母郡王駡道气你女兒做下彌天大罪倒來我府前叫屈件張老跪

覆恩王曰小的女兒没福做出事來其中屈了一人望恩王做主初郡王問稠屈

了何人山張老道一小人不知只問小賤人便自明白山郡王問一賤人在那裏一

張老道一在門首伺候吟郡王喚他入來問他詳細新荷入到府堂跪下郡王問

中國短篇小説菩薩蠻六十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六十六

一賤人做下不仁之事你今説屈了甚人件新荷告恩王曰賤妾犯姦妄屈了可

常和尚山郡王問气緣何屈了他你可實説我倒饒你山新荷告道一賤妾犯姦

却不干可常之事徃郡王道曰你先前怎地不説山新荷告道曰妾實被幹辦錢

原姦騙有孕之時錢原怕事露分付妾一如若事露千萬不可説我只説與可常

和尚有姦因郡王喜歡可常必然饒你件郡王駡道一你這賤人怎地依他説害

了這個和尚覆新荷告道一原説一你若無事退回我自養你一家老小如要原

錢還府也是我出一今日賤妾寧家恩王責取原錢一時無措只得去問他討錢

還府中以此父親去與他説倒把父親打駡被害無辜妾今訴告明白情愿死在

恩王面前乚郡王道十先前他許供養你一家有甚表記爲證新荷告恩王一錢

原許妾供養妾以怕他翻悔已拿了他上直朱紅牌一面爲信寧郡王見説十分

大怒跌脚大駡稠潑賤人屈了可常和尚山就着人分付臨安府拿錢原到廳審

問拷打供認明白一百日限滿脊杖八十送沙門島牢城營料高新荷寧家饒了

文

一千貫原錢隨即差人去靈隱寺取可常和尚來却説可常在草舍中將息好了

又是五月五日到可常取紙墨筆來寫下一首辭世頌

生時重午爲僧重午得罪重午死時重午爲前生欠他債負若不當時承

認又恐他人受苦今日事已分明不若抽身回去

五月五日午時書赤口白舌盡消除

五月五日天中節赤口白舌盡消滅

可常作了辭世頌走出草舍邊有一泉水可常脱了衣裳遍身抹淨穿了衣

服入草舍結跏趺坐圓寂了道人報與長老知道長老將自己龕子裝了可常擡

出山頂長老正欲下火只見郡王府院公來取可常長老道吉院公你去稟覆恩

王可常坐化了正欲下火郡王來取今且暫停待恩王令旨件院公説一今日事

已明白不干可常之事皆因屈了教我來取却又圓寂了我去禀恩王必然親自

來看下火件院公急急回府將上項事并辭世頌呈上郡王看了大驚次日郡王

中難短篇小説菩薩靈六七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至八

同兩國夫人去靈隱寺燒化可常衆僧接到後山郡王與兩國夫人親自拈香罷

郡王坐下印長老帶領衆僧看經畢印長老手執火把口中念道

留得屈原香綜在龍舟競渡盡爭先

從今剪斷緣絲索不用來生復結緣

恭維圓寂可常和尚重午本良辰誰把蘭湯浴角黍漫包金菖蒲空切玉

須知妙法華大乘俱念足手不折新荷枉受攀花辱目下事分明唱徹陽

關曲今日是重午歸西何太速寂滅本來空管甚時辰毒山僧今日來贈

與光明燭憑此火光三昧要見本來面目咦

唱徹當時菩薩蠻撒手便歸兜率國

衆人只見火光中現生可常問訊一謝郡王夫人長老并衆僧只因我前生

欠宿債今世轉來還吾今歸仙境再不往人間吾是五百尊羅漢中名常歡喜尊

渚件正是

從來天道豈癡聾好醜難逃久照中

説好勸人歸善道算來修德積陰功

中國短篇小説士詞補心讀道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七

滕大尹鬼斷家私○馮夢龍○

玉樹庭前諸謝紫荆花下三田塤箎和好兄弟賢父母心中歡忭多少爭

財競産同根苦自相煎相持𧑐蚌枉垂涎落得漁人取便

這首詞名爲西江月是勸人家兄弟和睦的且説如今三教經典都是教人

爲善的儒教有十三經六經五經釋教有諸品大藏經典道教有南華沖虚經及

諸品藏經盈箱滿案千言萬語看來都是贅旒依我説要做好人只消個兩字經

是孝弟兩個字那兩字經中又只消理會一個字是個孝字假如孝順父母的見

父母所愛者亦愛之父母所敬者亦敬之何况兄弟行中同氣連枝想到父母身

上去那有不和不睦之理就是家私田産總是父母掙來的分什麽爾我較甚麽

肥瘦假如你生於窮漢之家分文没得承受少不得自家挽起眉毛掙扎過活現

成有田有地兀自爭多嫌寡動不動推説爹娘偏愛分受不均那爹娘在九泉之

下他心上必然不樂此豈是孝子所爲所以古人説得好道是難得者兄弟易得

者田地怎麽是難得者兄弟且説人生在世至親的莫如爹娘爹娘養下我來時

節極早已是壯年了况且爹娘怎守得我同去也只好半世相處再説至愛莫如

夫婦白頭相守極是長久的了然未做親以前你張我李各門各户也空着幼年

一段只有兄弟們生於一家從幼相隨到老有事共商有難共救真像手足一般

何等情誼譬如良田美産今日棄了明日又可淨得來的若失了個弟兄明明割

了一手折了一足乃終身缺陷説到此地豈不是難得者兄弟易得者田地若是

爲田地上壞了手足親情倒不如窮漢赤光光没有承受反爲乾淨省了許多是

非口舌如今在下説一節國朝的故事乃是滕縣尹鬼斷家私這節故事是勸人

中國短篇小説滕大尹鬼斷家私

中國短篇小説

重義輕財休忽了孝弟兩字經看官們或是有弟兄没弟兄都不關在下之事各

人自去摸着心頭學做好人便了正是

善人聽説心中剌惡人聽説耳邊風

話説國朝永樂年間北直順天府香河縣有個倪太守雙名守謙字益之家

累千金肥田美宅夫人陳氏單生一子名曰善繼長大婚娶之後陳夫人身故倪

太守罷官鰥居雖然年老只落得精神健旺凡收租放債之事件件關心不肯安

閒享用其年七十九歲倪善繼對老子説道一人生七十古來稀父親今年七十

九明年八十齊頭了何不把家事交卸與孩兒掌管喫此現成茶飯豈不爲美山

老子摇着頭説出幾句道

在一日管一日替你心替你力淨些利錢穿共喫直待兩脚壁立直邢時

不關我事得

每年十月間倪太守親往莊上收租整月的住下莊户人家肥鷄美酒儘他

英

受用那一年又去住了幾日偶然一日午後無事繞莊閒步觀看野景忽然見一

個女子同着一個白髮婆婆向溪邊石上搗衣那女子雖然村妝打扮頗有幾分

姿色

髮同漆黑眼若波明纖纖十指似栽葱曲曲雙眉如抹黛隨常布帛俏身

軀賽着綾羅點景野花美丰儀不須釵鈿五短身材偏有趣二八年紀正

當時

倪太守老興勃發看得呆了那女子搗衣已畢隨着老婆婆而走那老兒留

心觀看只見他走過數家進一個小小白籬笆門内去了倪太守連忙轉身喚管

莊的來對他説如此如此教他訪那女子跟脚曾否許人若是没有人家時我要

娶他爲妾未知他肯否管莊的巴不得奉承家主領命便走原來那女子姓梅父

親也是個府學秀才因幼年父母雙亡在外婆身邊居住年一十七歲尚未許字

管莊的訪得的實了就與那老婆婆説十我家老爺見你孫女兒生得齊整意欲

即國短篇小説滕大尹斷私十三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七四

聘爲偏房雖説是做小老奶奶去世已久上面並無人拘管嫁得成時豐衣足食

自不須説連你老人家常年衣服茶米都是我家照顧臨終還得個好斷送只怕

你老人家没福件老婆婆聽得花錦似一片説話即時依允也是姻緣前定一説

便成管莊的回復了倪太守太守大喜講定財禮討皇歷看過吉日又恐兒子阻

擋就在莊上行聘莊上做親成親之夜一老一少端的好看

過了三朝喚乘轎子擡那梅氏回宅與兒子媳婦相見闔宅男女都來叩頭

稱爲小奶奶倪太守把些布帛賞與衆人各各歡喜只有那倪善繼心中不喜面

前雖不言語背後夫妻兩口兒議説道曰這老人忒没正經一把年紀風中之燭

做事也須料過前後知道五年十年在世却去幹這樣不了不當的事討這花枝

般的女兒自家也得精神對付他終不然擔誤她在那裏有名無實還有一件多

少人家老漢身邊有了少婦支持不過那少婦熬不得走了野路出乖露醜爲家

門之玷還有一件那少婦跟隨老漢分明是出外度荒年一般等得年時成熟他

便去了平時投短偷長做下私房東三西四的寄開又撒嬌撒癡要漢子製辦衣

飾與地到得樹倒鳥飛時節她便顛倒嫁人一包兒收拾去受用這是木中之蠹

米中之蟲人家有了這般人最損元氣的山又説道曰這女子嬌模嬌樣好像個

妓女全没有良家體段看來是個做身分的頭兒擒老公的太歲在咱爹身邊只

該半妾半婢叫聲姨姐後日還有個退步可笑咱爹不明就叫衆人喚她小奶奶

難道要咱們叫地娘不成咱們只不作准地莫要奉承透了討她做大起來明日

咱們反到受她嘔氣夫妻二人唧唧噥膿説個不了早有多嘴的傳話出來倪太

守知道了雖然不樂却也藏在肚裏幸得那梅氏秉性温良事上接下一團和氣

家人也都相安過了兩個月梅氏得了身孕瞞着衆人只有老公知道一日三三

日九捱到十月滿足生下一個小孩兒出來舉家大驚這日正是九月九日乳名

取做重陽兒到十一日就是倪太守生日這恰好八十歲了賀客盈門倪太守開

筵管待一來爲壽二來小孩子三朝就當個湯餅之會衆賓客道曰老先生高年

中國短篇小説滕大尹鬼斷家私七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七六

又新添個小令郎足見血氣不衰乃上壽之徵也還倪太守大喜倪善繼背後又

説道曰男子六十而精絶况是八十歲了那見枯樹上生出花來這孩子不知那

裏來的雜種決不是咱爹嫡血我斷然不認他做兄弟山老子又曉得了也藏在

肚裏光陰似箭不覺又是一年重陽兒周歲整備做睟盤故事裏親外眷又來作

賀倪善繼到走了出門不來陪客老子已知其意也不去尋他回來自己陪着諸

親喫了一日酒雖然口中不語心内未免有些不足之意自古子孝父心寬那倪

善繼平日做人又貪又狠一心只怕小孩子長大起來分了他一股家私所以不

肯認做兄弟預先把惡語謠言日後好擺佈他母子那倪太守是讀書做官的人

這個關竅怎不明白只怕自家老了等不及重陽兒成人長大日後少不得要在

大兒子手裏討針線今日與他結不得冤家只索忍耐看了這點小孩子好生憐

他常時想一會悶一會惱一會又懊悔一會再過四年小孩子長成五歲老子見

他伶俐又忒會頑耍要送他館中上學取個學名哥哥叫善繼他就叫善述揀個

好日備了好酒領他去拜師傅那師傅就是倪太守請在家裏教孫兒的小叔姪

兩個同館上學兩得其便誰知倪善繼與做爹的不是一條心腸他見那孩子取

名善述與己排行先自不像意了又與他兒子同學讀書倒要兒子叫他叔叔從

小叫慣了後來就被他欺壓不如喚了兒子出來另從個師傅罷當日將兒子喚

出只推有病連日不到館中倪太守初時只道是真病過了幾日只聽得師傅説

一大令郎另聘了個先生分做兩個學堂不知何意一倪太守不聽猶可聽了此

言不覺大怒就要尋大兒子問其緣故又想道一天生恁般的逆種與他説也没

幹由他罷了正含了一口悶氣回到房中偶然脚慢絆着門檻一跌梅氏憂忙扶

起攙到醉翁床上坐下已自不省人事急請醫生來看醫生説是中風忙取薑湯

灌醒扶他上床雖然心下清爽却滿身麻木動彈不得梅氏坐在床頭煎湯煎藥

殷勤伏侍連進幾服全無功效醫生切脉道一只好延捱日子不能全愈了一倪

善繼聞知也來看覷了幾遍見老子病勢沈重料是不起便呼么喝六打童駡僕

中國短篇小説滕尹鬼家私七七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七八

預先裝出家主公的架子來老子聽得愈加煩惱梅氏只是啼哭連小學生也不

去上學在房中相伴老子倪太守自知病篤喚大兒子在面前取出簿子一本家

中田地屋宅以及人頭帳目等數都在上面分付道曰善述年五歲衣服尚要人

照管梅氏又年少也未必能管家若分家私與他也是枉然如今盡數交付與你

倘或善述長大成人你可看做爹的面上替他取房媳婦分他小屋一所良田五

六十畝勿令饑寒足矣這段話我都寫在禮簿上就當分家把與你做個執照梅

氏若願嫁人聽從其便倘肯守着兒子度日也莫强她我死之後你一一依我言

語這便是孝子我在九泉亦得瞑目件倪善繼把簿子揭開一看果然寫得細寫

得明滿臉堆下笑來連聲應道十爹休憂慮做兒一一依爹分付便了初抱了家

私簿子欣然而去梅氏見他去得遠了兩眼珠淚指着那孩子道十這個小冤家

難道不是你的嫡血你却和盤托出都把與大兒子了教我母子兩口異日把什

麽過活山倪太守道吉你有所不知我看善繼不是個良善之人若將家私平分

連這小孩子的性命也難保不如都把與他像了他意再無妒忌四梅氏又哭道

一雖然如此自古道子無嫡庶忒煞厚薄不均被人笑話件倪太守道气我也顧

他不得了你年紀正小趁我未死將孩子屬付善繼待我去世後多則一年少則

半載儘你心中揀擇個好頭腦自去圖下半世受用莫要在他們身邊討氣喫山

梅氏道曰説那裏話奴家也是儒門之女婦人從一而終况又有了這小孩兒怎

割捨得抛他好歹要守在這孩子身上的寧倪太守道稠你果然肯有志終身麽

莫要日久生悔一梅氏就發起大誓來倪太守道曰你若立志果堅莫愁母子没

得過活山便向枕邊摸出一件東西來交與梅氏梅氏初時只道又是一個家私

簿子却原來是一尺闊三尺長的一個小軸梅氏道一要他何用倪太守道這

是我的行樂圖其中自有奥妙你可悄地收藏休露人目直待孩子年長善繼不

肯看顧他你也只含藏於心等個賢明有司官來你却將此軸去訴理述我遺命

求他細細推詳自然有個處分儘够你母子二人受用山梅氏收了軸子話休絮

中國短篇小説滕大尹鬼家私七十九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十

煩倪太守又延了數日一夜痰絶叫喚不醒嗚呼哀哉死了享年八十四歲正是

三寸氣在千般用一日無常萬事休

早知九泉將不去作家辛苦着何繇

且説倪善繼得了家私簿子又討了各倉各庫鑰匙每日只去查點家産什

物那有功夫走到父親房裏問安直等嗚呼之後梅氏差丫鬟去報知凶信夫妻

兩口方纔跑來也哭了幾聲老爹爹没一個時辰就轉身去了到喪次梅氏守屍

幸得衣衾棺椁諸事都是預辦下的不要倪善繼費心殯殮成服後梅氏和小孩

子兩口守着孝堂早暮啼哭寸步不離善繼只得點名應客全無哀痛之心七中

便擇日安葬回喪之夜就把梅氏房中傾箱倒篋只怕父親存下些私房銀兩在

内梅氏乖巧恐收去了他的行樂圖把自己原嫁來的兩隻箱籠倒先開了提出

幾件穿舊衣裳教他夫妻兩口檢看善繼見他大意到不來看了夫妻兩口兒亂

了一回自去了梅氏思量苦切放聲大哭那小孩子見親娘如此也哀哀哭個不

住恁般景况

任是泥人應墮淚從教鐵漢也酸心

次早倪善繼又喚個做屋匠來看這房子要行重新改造與自家兒子做親

將梅氏母子搬到後園三間雜屋脚栖身只與他四脚小床一張和幾件粗檯粗

凳連好傢伙都没一件原在房中伏侍有兩個丫鬟只揀大些的又喚去了只留

下十一二歲的小使女每日是他廚房取飯有菜没菜都不照管梅氏見不方便

索性討些飯米堆個土竈自炊來喫早晚做些針指買些小菜將就度日小學生

却附在鄰家上學束脩都是梅氏自出善繼又屢次叫妻子勸梅氏嫁人又尋媒

嫗與她説親見梅氏誓死不從只能罷了因梅氏十分忍耐凡事不言不語所以

善繼雖然兇狠也不將婭母子放在心上光陰似箭善述不覺長成一十四歲原

來梅氏生平謹慎從前之事在兒子面前一字也不提只怕娃子家口滑引出是

非無益有損守得一十四歲時他胸中涇渭漸漸分明瞞他不得了一日向母親

中國短篇小説滕尹斷家私十二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八二

討件新絹衣裳梅氏回他没錢買得善述道一我爹做過太守只生我兄弟兩人

見今哥哥恁般富貴我要一件衣服就不能够了是怎地旣娘没錢時我自與哥

哥索討初説罷就走梅氏一把扯住道一我兒一件絹衣值甚大事也去開口求

人常言道惜福積福小來穿綿大來穿絹若小時穿了絹大來連綿也没得穿了

且過兩年你讀書進步做娘的情願賣身來做衣服與你穿着你那哥哥可是好

惹的纏他甚麽徃善述道一娘説得是乚口雖答應心下以爲不然想着我父親

萬貫家私少不得兄弟兩個大家分受我又不是隨娘晚嫁拖來的油瓶怎麽我

哥哥全不看顧娘又是恁般説終不然一疋絹兒没有我分直待娘賣身來做與

我穿着這話好生奇怪哥哥又不是吃人的虎怕他怎的山心生一計瞞了母親

逕到大宅裏去尋見哥哥叫聲作揖善繼倒喫了一驚問他來做甚麽善述道

一我是搢紳子弟身上襤樓被人耻笑特來尋哥討疋絹去做衣服穿山善繼道

你如要衣服穿自與娘討件善述道一老爹爹家私是哥哥管不是娘管件善繼

聽説家私二字題目來得大了便紅着臉問道气這句話是那個教你説的你今

日來討衣服穿還是來爭家私件善述道曰家私少不得有日分析今日先要件

衣服裝裝體面徃善繼道口你這般野種要怎麽體面老爹爹縱有萬貫家私自

有嫡子嫡孫干你野種庇事你今日是聽了甚人攛掇到此討野火喫莫要惹着

我性子叫你母子二人無安身之處也善述道曰一般是老爹爹所生怎麽我是

野種惹你的性子便怎地難道謀害了我娘兒兩個你就獨占了家私不成𠃊善

繼大怒駡道一小畜生敢挺撞我件牽住他衣袖兒捏起拳頭一連七八個栗暴

打得頭皮都青腫了善述淨脱了一道煙走出哀哀哭到母親面前來一五一十

備細述與母親知道梅氏抱怨道一我教你莫去惹事你不聽教訓打得你好件

口裏雖如此説扯着青布衫替他摩那頭上腫處不覺兩淚交流有詩爲證

少年嫠婦擁遺孤食薄衣單百事無

只爲家庭缺孝友同枝一樹判榮枯

中國短篇小説滕尹斷私八十三

中國短篇小集八十四

梅氏左思右想恐怕善繼藏怒倒遣使女進去致意説小學生不曉世事衝

撞長兄捨個不是善繼猶自怒氣未息次日清早邀幾個族人到家取出父親親

筆分關請梅氏母子到來公同看了便道尊親長在上不是善繼不肯養他母子

要攆他出處只因善述昨日與我爭取家私發許多説話一發多了今日分析他

母子出外居住東莊住房一所田五十八畝都是遵依老爹爹遺命毫不敢自專

伏乞尊親長作證這夥親族平昔曉得善繼做人利害又且父親親筆遺囑那個

還肯多嘴做閒冤家都將好看的話兒來説那奉承善繼的説道口千金難買亡

人筆照位分關再没説了徃就是那可憐善述母子的也只説道一男子不喫分

時飯女子不着嫁時衣多少白手成家的如今有屋住有田種不算没根基了只

要自去淨時得粥莫嫌薄各人自有個命在山梅氏料道在園居住不是了也只

得聽憑分析同孩兒謝了衆親長拜别了祠堂辭了善繼夫婦叫人拿了幾件舊

像具和那原嫁來的兩隻箱籠叫了牲口騎坐來到東莊屋内只見荒草滿地屋

瓦稀疏是多年不修整了上漏下濕怎生住得將就打掃一兩間安頓床鋪喚莊

户來問時道這五十八畝田都是最下不堪的大熟之年一半收成還不能够若

荒年只好賠糧梅氏只叫得苦倒是小學生有智對母親道一我弟兄兩個都是

老爹爹親生爲何分關上如此偏向其中必有緣故莫非不是老爹爹親筆自古

道家私不論尊卑母親何不告官申

兒提起線索便將十年來隱下衷情都説出來道一我兒休疑分關之語這正是

你父親之筆他道你年小恐怕被做哥哥暗算所以把家私都判與他以安其心

臨終之日只與我行樂圖一軸再三囑付其中含藏啞謎直待賢明有司在任送

他詳審包你母子兩口有得過活不致貧苦初善述道曰旣有此事何不早説行

樂圖在那裏快取來與孩兒一看一梅氏開了箱子取出一個布包來解開包袱

裏面又有一重油紙封裹着拆了封展開那一尺闊三尺長的小軸兒挂在椅上

母子一齊下拜梅氏通誠道一村莊香燭不便乞恕藝慢徃善述拜罷起來仔細

中國短篇小説滕斷家私十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八六

看時乃是一個坐像烏紗白髮畫得丰采如生懷中抱着嬰孩一隻手指着地下

揣摩了半晌全然不解只得依舊收卷包藏心下好生煩悶過了數日善述到前

村要訪個師傅講解偶從關王廟前經過只見一夥村人擡着猪羊大禮祭賽關

聖善述立住擡面看時又是一個過路的老者拄了一根竹杖也來閒看問着衆

人道气你們今日爲何賽神乚衆人道一我們遭了屈官司幸賴官府明白斷明

了這公事向日許下神道願心今者特來拜償件老者道十甚麽屈官司怎生斷

的徃内中一人道曰本縣因奉上司明文十家爲甲小人是甲首叫做成大同里

中有個趙裁是第一手針線常在人間做夜作整幾日不歸的忽一日出去了月

餘不歸老婆劉氏央人四下尋覓竟無蹤跡又過了數日河内淌出一個屍首來

頭都打破的地方報與官府有人認出衣服正是那趙裁趙裁出門前一日曾與

小人酒後爭句閒話一時發怒打到他家毁了他幾件家私這是有的誰知他老

婆把這椿人命告了小人前任漆知縣聽了一面之詞將小人問成死罪同甲不

行舉首連累他們都有了罪名小人無處伸冤在獄三年幸遇新任滕爺他雖鄉

科出身甚是明白小人因他覆審時節哭訴其冤他也疑惑道一酒後爭嚷不是

深仇怎的就謀他一命一准了小人狀詞出牌拘人覆審滕爺一眼看看趙裁的

老婆千不説萬不説開口便問他曾否再醮劉氏道一家貧難守已嫁人了一又

問嫁的甚人劉氏道一是班輩的裁縫叫沈八漢乚滕爺當時飛拿沈八漢來問

道一你幾時娶這婦人一八漢道一他丈夫死了一個多月小人方纔取回一滕

爺道一何人爲媒用何聘禮乚八漢道一趙裁存日曾借用過小人七八兩銀子

小人聞得趙裁死信走到他家探問就便催取這銀子那劉氏没得抵當情願將

終身許嫁小人准折這銀兩其實不曾央媒一滕爺又問道一你做手藝的人那

裏來的七八兩銀子一八漢道一是陸續凑與他的一滕爺把紙筆教他細開逐

次借銀數目八漢開了出來或米或銀共十三次湊成七兩八錢之數滕爺看罷

大喝道一趙裁是你打死的如何妄陷平人一便用夾棍夾起八漢不肯招認滕

中國短篇小説滕大尹鬼斷家私十七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八十八

爺道一我説出情弊教你心服旣然成本盤利難道再没第二個人託得恰好都

借與趙裁必是平昔間與他妻子有姦趙裁貪你東西知情故縱以後願做長久

夫妻便謀死了趙裁却又教導那婦人告狀撚在成大身上今日你開帳的字與

舊時狀紙筆跡相同這人命不是你是誰一再教把婦人拶起要他承招劉氏聽

見滕爺言語句句合着分明鬼谷先師一般魂都驚散了怎敢抵賴拶子套上便

承認了八漢只得也招了原來八漢起初與劉氏密地相好人都不知後來往來

勤了趙裁怕人眼目漸有隔絶之意八漢私與劉氏商量要謀死趙裁與他做夫

妻劉氏不肯八漢乘趙裁在人家做生活回來哄他店上喫得爛醉行到河邊將

他推倒用石塊打破腦門沈屍河底只等事冷便娶那婦人回去後因屍浮起被

人認出八漢聞得小人有爭嚷之意却去唆那婦人告狀那婦人直待嫁後方知

丈夫是八漢謀死的旣做了夫妻便不言語却被滕爺審出真情將他夫妻抵罪

釋放小人寧家多承列位親鄰鬥出公分替小人賽神老翁你道有這般冤事

麽記老者道十恁般賢明官府真個難遇本縣百姓有幸了但倪善述聽在肚襄

便回家説與母親知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有恁地好官府不將行樂圖去告訴

更待何時母子商議已定打聽了放告日期梅氏起個黑早領着十四歲的兒子

帶了軸兒來到縣中叫屈大尹見没張狀詞只有一個小小軸兒甚是奇怪問其

緣故梅氏將倪善繼平昔所爲及老子臨終遺囑備細説了滕知縣收入軸子教

他且去等我進衙細看正是

一幅畫圖藏啞謎千金家事仗搜尋迦

只因嫠婦孤兒苦人費盡神明大尹心

不提梅氏母子回家且説滕大尹放告已畢退歸私衙取那一尺闊二尺長

的小軸看是倪太守行樂圖一手抱個嬰孩一手指着地下推詳了半日想道

气這嬰孩就是倪善述不消説了那一手指地莫非要有司官念他地下之情替

他出力麽山又想道一他旣有親筆分關官府也難做主了他説軸中含藏啞謎

即國短篇小説滕大鬼斷家私八十九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册九

必然還有個道理印若我斷不出此事枉自聰明一世山每日退堂便將畫圖展玩

千思萬想如此數日只是不解也是這事合當明白自然生出機會來一日午飯

後又去看他軸子丫鬟送茶來他便一手去接取却偶然失挫潑了此茶把軸子

沾濕了滕大尹放了茶甌走向庭前雙手扯開軸子就日色曬乾忽然日光中照

見軸子裏面有些字影滕知縣心疑揭開看時乃是一幅字紙托在畫上正是倪

太守的遺筆上面寫道

老夫官居五馬壽踰八旬死在旦夕亦無所恨但孽子善述方年周歲急未

成立嫡善繼素缺孝友日後恐爲所戕新置大宅二所及一切田産悉以授

繼惟左偏舊小屋可分與述此屋雖小室中左壁埋銀五千作五罎右壁埋

銀五千金一千作六罎可以準田園之額後有賢明有司主斷公明述兒奉

酬白金三百兩八十一翁倪守謙親筆

年月日押

原來這行樂圖是倪太守八十一歲上與小孩子做周歲時預先做下的古

人云知子莫若父信不誣也滕大尹最有機變的人看見開着許多金銀未俛有

垂涎之意眉頭一皺心生一計差人密拿倪善繼來見我自有説話却説倪善繼

獨占家私心滿意足日日在家中快樂忽見縣差奉着手批拘喚時刻不容停留

善繼推阻不得只得相隨到縣正值大尹升堂理事差人稟道气倪善繼已拿到

了大尹喚到案前問道你就是倪太守長子麽一善繼應道小人正是大尹

道你庶母梅氏有狀告你説你逐母逐弟估産估房此事真麽一倪善繼道吟庶

弟善述在小人身邊從幼撫養大的近日他母子自要分居小人並不曾逐他其

家財一節原是父親臨終親筆分析定的小人並不敢有違吟大尹道一你父親

親筆在那裏蕩善繼道曰現在家中容小人取來呈覽山大尹道曰他狀詞内告

有家財萬貫非同小可遺筆真僞也未可知念你是搢紳之家且不難爲你明日

可喚齊梅氏母子我親到你家查閲家私若厚薄果然不均自有公道難以私情

中國短篇小説滕尹鬼家私九一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九二

而論徃喝教皂快押出善繼就去拘集梅氏母子明日一同聽審公差得了善繼

的東道放他回家去訖自往東莊拘人去了再説善繼聽見官府口氣厲害好生

驚恐論起家私其實全未分析單單持着父親分關執照千鈞之力須要親族見

證方好連夜將銀兩分送三黨親長囑耗他次早都到家來若官府問及遺筆一

事求他同聲相助這夥三黨之親自從倪太守亡後從不曾見善繼一盤一盒歲

時也不曾酒杯相及今日大塊銀子送來正是閒時不燒香急來抱佛脚各各暗

笑落得受了買東西喫明日見官旁觀動靜再作區處時人有詩云

休嫌庶母妄興詞自是爲兄意太私

今日將銀買三黨何如疋絹贈孤兒

且説梅氏見縣差拘喚已知縣主與他做主過了一夜次日清晨母子二人

先到縣中去見滕大尹大尹道曰憐你孤兒寡婦自然該替你設法但聞得善繼

執得有父親亡筆分關這怎麽處賜梅氏道气分關雖寫得有却是保全兒子之

計非出亡夫本心恩官只看家私簿上數目便知明白徃大尹道常言道一清官

難斷家務事如今包你母子二人衣食充足也休做十分大望山梅氏謝道曰若

得免於飢寒足矣豈望與善述常作富家郎耶山滕大尹分付梅氏母子先到善

繼家伺候倪善繼早已大掃廳堂堂上設一把虎皮交椅焚起一爐好香一面催

請親友早來守候梅氏和善述到家見十親九眷都在眼前一一相見了也不免

説幾句求情的話兒善繼雖然一肚子惱怒此時也不好發洩各各暗自打點見

官的説話等不多時只聽得遠遠喝道之聲料是縣主來了善繼整衣服迎接親

族中年長知事的準備上前見官其幼輩怕事的都站在照壁後背張望打探消

息只見一對對執事兩班排立後面青羅傘下蓋着有才有智的滕大尹到得倪

家門面執事跪下么喝一聲梅氏和倪家兄弟都一齊跪下來迎接門子喝道

气起去徃轎夫停了五山屏風轎子滕大尹不慌不忙跛下轎來將欲進門忽然

對着空中連連打拱口裏應對恰像有主人相迎的一般家人都喫驚看他做甚

中國短篇小説滕大尹斷家私九十三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九四

模樣只見滕大尹一路揖讓直到堂中連作數揖口中敍許多寒温的言語先向

朝南的虎皮交椅上打個拱恰像有人看坐的一般連忙轉身就拖一把交椅朝

北主位排下又向空再三謙讓方纔上坐衆人看他見神見鬼的模樣不肯上前

都在旁站立呆看只見滕大尹在上坐拱揖開談道气令夫人將家産房告到晚

生手裏此事端的如何山説罷便作傾聽之狀良久乃摇手吐舌道一長公子太

不良了二靜聽一會又自説道曰教次公子何以存活件停一會又説道曰右邊

小屋又何活計徃又連聲道一領教領教山又停一時説道一這項也交付次公

子晚生都領命了山少停又拱揖道一晚生怎敢當此厚惠山推遜了多時又道

一旣承尊命懇切晚生勉領便給批照與次公子收執摩乃起身又連作數揖口

稱曰晚生便去院衆人都看得呆了只見滕大尹立起身來東看西看問道一倪

爺那裏去了山門子禀道一没見甚麽太爺一滕太爺道曰有此怪事還喚善繼

問道一方纔令尊老先生親在門外相迎與我對坐了講這半日説話你們諒必

都聽見的山善繼道一小人不曾聽見山滕大尹道一方纔長長的身兒瘦瘦的

臉兒高顴骨細眼睛長眉大耳朗朗的三牙鬚髮也是白的紗帽烏靴紅袍金帶

可是倪老先生模樣麽山嚇得衆人一身冷汗都跪下道一正是他生前模樣件

大尹道曰如何不見了他説家中有兩處大廳堂又東邊舊存下一所小屋可是

有的四善繼也不敢隱瞞只得承認道一有的鑑大尹道一且道東邊小屋去一

看自有話説衆人見大尹半日自言自語説得活龍活現分明是倪太守模樣都

信道曰倪太守真個出現了正人人吐舌個個驚心誰知都是滕大尹的巧語他

是看行樂圖照依小樣説來何曾有半句是真話有詩爲證

聖賢自是空題目惟有鬼神不敢觸

若非大尹假裝詞逆子如何肯心服

倪善繼引路衆人隨着大尹來到東邊舊屋内這舊屋是倪太守未得第時

所居自從造了大廳大堂把舊屋空房只做個倉廳堆積些零碎米麥在内留下

中國短篇小説滕大尹斷家私九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

一房家人看守大尹前後走了一遍到正屋中坐下向善繼道曰你父親果是有

靈家中事體備細與我説了教我主張這所舊宅子與善述你意下如何𠃊善繼

叩頭道曰但憑恩臺明斷初大尹討家私簿子細細看了連聲道一也好個大家

事徃看到後面遺囑分關大笑道一你家老先生自家寫定的方纔却又在我面

前説善繼許多不是這個老先生也是没意的喚倪善繼過來旣然分關寫定

這此田園帳目一一給與善述不許妄爭也梅氏暗暗叫苦方欲上前哀求只見

大尹又道這舊房判與善述此屋中之所有善繼也不許妄爭善繼想道一這屋

内破傢破伙不直甚事便堆下柴米麥一月前都糶得七八了存不多兒我也够

便宜了便連連答應道一恩臺所斷極明山大尹道气你兩人一言爲定各無反

悔衆人旣是親族都來做個見證方纔倪老先生當面囑付説一此屋坐下下埋

銀五千兩作五罎當與次兒件善繼不信禀道气若果然有此即使萬金亦是兄

弟的小人並不敢爭執一大尹道曰你就爭執時我也不准與便叫手下討鋤頭

鐵鍬等器梅氏母子作眼領衆民壯往東壁下掘開牆基果然埋下五個大罎發

起來時罎中滿滿的都是光銀子把一罎銀子上秤稱時算來該是六十二斤半

剛剛一千兩足數衆人看見無不驚訝善繼益發信真了若非父親陰靈出現面

訴縣主這個藏銀我們尚且不知縣主那裏知道只見滕大尹教把五罎銀子一

字兒擺在自家面前又分付梅氏道十右壁還有五罎亦是五千之數更有一曇

金子方纔倪老先生有命送我作謝酬之意我不敢當他再三相强我只得領了

梅氏同善述叩頭説道曰左壁五千已出望外若右壁更有敢不依先人之命宥

大尹道曰我何以知之據你家老先生這段話想不是虚話所徃再教人發掘西壁

果然六個大罎五罎是銀一罎是金善繼看著許多黃白之物眼中盡放出火來

恨不得搶他一錠只是有言在前一字也不敢開口滕大尹寫個照帖給與善述

爲照就將這房家人判與善述母子梅氏同善述不勝之喜一同叩頭拜謝善繼

滿肚不樂也只得磕幾個頭勉强説句吟多謝恩臺主張山大尹判幾條封皮將

中國短篇小説滕大鬼斷家私九七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九八

一罎金子封了放在自己轎前擡回衙内落得受用衆人都認道真個倪太守許

下酬謝他的反以爲理之當然那個敢道個不字這正叫做鷸蚌相持漁人得利

若是倪善繼存心忠厚兄弟和睦肯將家私公平分析這千兩黃金弟兄大家該

五百兩怎到得滕大尹之手白白裏作成了别人自己還討得氣悶又加個不孝

不弟之名千算萬計何曾算計得别人只算計得自家而已閒話休題再説梅氏

母子次日又到縣拜謝滕大尹大尹已將行樂圖取去遺筆重新裱過給還梅氏

收領梅氏母子方悟行樂圖上一手指地乃指地下所藏之金銀也此時有了這

十罎銀子一般的買田園遂成富室後來善述娶妻連生二子讀書成名倪氏門

中只有這一枝極盛善繼兩個兒子都好遊蕩家業耗廢善繼死後兩所大宅子

都賣與叔叔善述管業里中凡曉得倪家之事本末的無不以爲天報云詩曰

從來天道有何私堪笑倪郎心太癡

忍以嫡兄欺庶母却教死父算生兒

軸中藏字非無意壁下埋金屬有司

何似存些公道好不生爭競不興詞

十國短篇倍大穴心齊王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一百

灌園豐晚逢仙女○馮夢龍不

連宵風雨閉柴門落盡深紅只柳存

欲掃蒼苔且停帚堦前點點是花痕

這首詩爲惜花而作昔唐時有一處士姓崔名玄微平昔好道不娶妻室隱

於洛東所居庭院寬敞遍植花草竹木一精室在萬花之中獨處於内童僕都居

苑外無故不得輒入如此三十餘年足跡不出園門時值春日院中花木盛開玄

微日夕徜徉其間一夜風清月朗不忍舍花而睡乘着月色獨步花叢中忽見月

影下一青衣冉冉而來玄微驚訝道曰這時節那得有女子到此行動件心中雖

然怪異又想道曰且看他到何處去初那青衣不往東不往西逕至玄微面前深

深道個萬福玄微還了禮問道十女郎是誰宅家眷因何深夜在此記那青衣啓

一點朱脣露兩行碎玉道气兒向與居士相近今與女伴往上東門訪表姨欲借

處士院中暫居不知可否山玄微見來得奇異欣然許之青衣稱謝原從舊路轉

去不一時引一隊女子分花拂柳而來與玄微一一相見玄微就月下仔細看時

一個個姿容媚麗體態輕盈或濃或淡妝束不一隨從女郎盡皆妖豔正不知從

那裏來的相見畢玄微邀進室中分賓主坐下開言道一請問諸位女郎姓氏今

訪何姻戚乃得光降敝園山一衣綠裳者答道一妾乃楊氏指二穿白的道此

位李氏徃又指一衣絳服的道一此位陶氏件遂逐一指示最後到一緋衣小女

乃道曰此位姓石名阿措我等雖則異姓俱是同行姊妹因封家十八姨數日云

欲來相看不見其至今夜月色甚佳故與姊妹同往候之二來素蒙處士愛重妾

等順便相謝山玄微方待酬答青衣報道封家姨至衆皆驚喜出迎玄微閃過半

中國短篇小説灌園叟逢仙女一百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

邊觀看衆女子相見畢説道一正要來看十八姨爲主人留坐不意姨至足見同

心吟各向前致禮十八姨道一屢欲來看卿等俱爲使命所阻今乘閒至此山衆

女道一如此良宵請姨寬坐當具一尊爲壽摩遂授旨青衣去取十八姨問道此

地可坐否𠃊楊氏道一主人甚賢地極清雅徃十八姨道十主人安在四玄微趨

出相見舉目看十八姨體態飄逸言詞泠泠有林下風氣近其傍不覺寒氣侵肌

毛骨竦然遜入堂中侍女將桌椅已是安排停當請十八姨居於上席衆女依次

而坐玄微末位相陪不一時衆青衣取到酒肴擺設上來佳肴異果羅列滿案酒

味醇濃其甘如飴俱非世人所有此時月色倍明室中照耀如同白日滿座芳香

馥馥襲人賓主酬酢盃觥交雜酒至半酣一紅裳女子滿斟大觥送與十八姨道

一兒有一歌請爲歌之山歌云

絡衣拂披露盈盈淡染胭脂一朵輕

自恨紅顔留不住莫怨春風道薄情

歌聲清婉聞者皆凄然又一白衣女子送酒道气兒亦有一歌山歌云

皎潔玉顔勝白雪况乃當年對芳月

沉吟不敢怨春風自歎榮華暗消歇

其音更覺慘切那十八姨性頗輕佻却又好酒多了幾杯漸漸狂放聽了二歌乃

道一值此芳辰美景賓主正歡何遽作傷心語歌旨又深剌予殊爲慢客須各罰

一大觥當另歌之徃遂手斟一盃遞來酒醉手軟持不甚牢盃纔舉起不想袖在

筯上一兜撲碌的連盃打翻這酒若翻在别個身上却也罷了恰恰裏盡潑在

阿措身上阿措年嬌貌美性愛整齊穿的却是一件大紅簇花緋衣那紅衣最

忌的是酒纔沾點滴其色便改怎經得這一大盃酒况且阿措也有七八分酒意

見污了衣服作色道一諸姊便有所求吾不畏爾山即起身往外就走十八姨也

怒道一小女弄酒敢與吾爲抗耶徃亦拂衣而起衆女子留之不住齊勸道一阿

措年幼醉後無吠望勿記懷明日當率來請罪賜相送下堦十八姨忿忿向東而

中國短篇小説灌園叟晚逢仙女一百三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册一百四

去衆女子與玄微作别向花叢中四散行走玄微欲觀其踪跡隨後送之步急苔

滑一交跌倒淨起身來看時衆女子俱不見了心中想道一是夢却又未曾睡臥

若是鬼又衣裳楚楚言語歷歷是人如何倏然無影徃胡猜亂想驚疑不定回入

室中桌椅依然擺設盃盤一毫已無惟覺餘馨滿室雖異其事料非禍祟却也無

懼到次晚又往花中步玩見諸女子已在正勸阿措往十八姨處請罪阿措怒道

十何必更懇此老媼有事只求處十足矣山衆皆喜道一妹言甚善山齊向玄微

道气吾姊妹皆住處士苑中每歲多被惡風所撓居止不安常求十八姨相庇昨

阿措誤觸之此後應難借力處士倘肯庇護當有微報耳一玄微道一某有何力

得庇諸女徃阿措道十但求處士每歲元旦作一朱旛上圖日月五星之文立於

苑東吾輩則安然無恙矣今歲已過請於此月二十一日平日微有東風即立之

可免本日之難一玄微道一此乃易事敢不如命山齊聲謝道一得蒙處士慨允

必不忘德山言訖而别其行甚疾玄微隨之不及忽一陣香風過處各失所在玄

微欲驗其事次日即製辦朱旛候至一十一至清早起來果然東風微拂急將旛

竪立苑東少頃狂風振地飛沙走石自洛南一路摧林折樹惟苑中繁花不動玄

微方悟諸女皆衆花之精也緋衣名阿措即安石榴也封十八姨乃風神也到次

晚衆女各裹桃李花數斗來謝道一承處士脱某等大難無以爲報餌此花英可

延年却老願長如此衛護某等亦可致長生徃玄微依其言服之果然容顔轉少

如三十許人後得道仙去有詩爲證

洛中處士愛栽花歲歲朱旛繪采茶

學得餐英堪不老何須更覓棗如瓜

列位莫道小子説風神與花精往來乃是荒唐之語那九州四海之中目所

未見耳所未聞不載史册不見經傳奇奇怪怪蹺蹺蹊蹊的事不知有多多少少

就是張華的博物志也不過志其一二虞世南的書櫥也包藏不得許多此等事

甚是平常不足爲異然雖如此又道是子不語怪且擱過一邊只那惜花致福損

中國短篇小説灌園叟晚仙女一百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六

花折壽乃見在功德須不是亂道列位若不信時還有一段灌園叟晚逢仙女的

故事待小子説與列位看官們聽若平日愛花的聽了自然將花分外珍重内中

或有不惜花的小子就將這話勸他惜花起來雖不能得道昇仙亦可以消閒遣

悶你道這段話文出在那個朝代何處地方就在大宋仁宗年間江南平江府東

門外長樂村中這村離城只有二里之遠村上有個老者姓秋名先原是村家出

身有數畝田地一所草房媽媽水氏已故别無兒女那秋先生來酷好栽花種果

把田業都棄撇了專於其事若偶覓得種異花就是拾着珍寶也没有這般歡喜

隨你極緊要的事出外路上逢着人家有樹花兒不管他家容不容便陪着笑臉

捱進去求玩若平常花木或家裏也在正開還轉身得快倘然是一種名花家中

没有的或雖有開已過了便將正事放在半邊依依不捨永日忘歸人都叫他是

花癡或遇見賣花的有株好花不論身邊有錢無錢一定要買無錢時便脱身上

衣服去解當也有賣花的知其僻性故高其價也只得忍貴買回又有那破落户

曉得他是愛花的各處尋覓好花折來把泥假捏個根兒哄他少不得也買有恁

般奇事將來種下依然肯活日積月累遂成一個大園那園周圍編竹爲籬籬上

交纏薔薇荼縻木香刺梅木槿棣棠金雀籬邊遍下蜀葵鳳仙雞冠秋葵鶯粟等

種更有那金萱百合剪春蘿剪秋蘿滿地嬌十樣錦美人蕉山躑躅高良姜白蛺

蝶夜落金錢纏枝牡丹等類不可枚舉遇開放之時爛如錦屏遶籬數步盡植名

花異草一花未謝一花又開向陽設兩扇柴門門内一條竹徑兩邊都結柏屏遮

護轉過柏屏便是三間草堂房雖草覆却高爽寬敞窗槅明亮堂中挂一幅無名

小畫設一張白木臥榻桌凳之顔色也潔淨打掃地下無纖毫塵垢堂後精舍數

間臥室在内那花草無所不有十分繁茂真個四時不謝八節長春但見

梅標清骨蘭挺幽芳茶呈雅韻李謝濃妝杏嬌疏雨菊傲嚴霜水仙冰肌玉

骨牡丹國色天香玉樹亭亭堦砌金蓮冉冉池塘芍藥芳姿少比石榴麗質

無雙丹桂飄香月窟芙蓉冶豔寒江梨花溶溶夜月桃花灼灼朝陽山茶花

中國短篇小説灌由晚逢仙女一百七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

寶珠稱貴臘梅花磬口方香海棠花西府爲正瑞香花金邊最良玫瑰杜鵑

爛如雲錦繡毬郁李點綴風光説不盡千般花草數不盡萬種芬芳

籬門外正對着一個大湖名爲朝天湖俗名荷花蕩這湖東連吳淞江西通

震澤南接龐山湖湖中景緻四時晴雨皆宜秋先於岸旁堆土作堤廣植桃柳每

至春時紅綠間發宛似西湖勝景沿湖通插芙蓉湖中種五色蓮花盛開之日滿

湖錦雲爛漫香氣襲人小舟蕩漿採菱歌聲冷泠遇斜風微起偎船競渡縱橫如

飛柳下漁人艤船曬網也有戲兒的結網的醉臥船頭的泅水賭勝的歡笑之音

不絶那賞蓮遊人畫船簫管鱗集至黃昏回棹燈火萬點間以星影螢光錯落難

辨深秋時霜風初起楓葉漸染黃碧野岸衰柳芙蓉雜間白蘋紅蓼掩映水際蘆

葦中鴻雁群集嘹嚦干雲哀聲動人隆冬天氣彤雲密布六花飛舞上下一色那

四時景緻言之不盡有詩爲證

朝天湖畔水連天不唱漁歌即採蓮

茅屋幾椽花萬種主人日日對花眠

按下散言且説秋先每日清晨起來掃淨花底落葉汲水逐一灌漑到晚上

又澆一番若有一花將開不勝歡躍或暖壼酒兒或烹甌茶兒向花深深作揖先

行澆奠口稱花萬歲三聲然後坐於其下淺斟細嚼酒酣興到隨意歌嘯身子倦

時就以石爲枕臥於根旁自半含至盛開未嘗暫離如見日色烘烈乃把稷拂蘸

水沃之遇着月夜便連宵不寢倘值了狂風暴雨即披蓑頂笠周行花間檢視遇

有欹枝以竹扶之雖夜間起來巡看幾次若花到謝時則累日歎息常至墮淚又

捨不得那些落花以稷拂輕輕拂來置於盤中時常觀玩直至乾枯裝入淨甕滿

甕之日再用茶酒澆奠慘然若不忍釋然後親捧其甕深埋長堤之下謂之葬花

倘有花片被雨打泥污的必以清水再四滌淨然後送入湖中謂之浴花平昔最

恨是攀枝折朶他也有一段議論道曰凡花一年止開得一度四時中只占得一

時一時中又占得數日他熬過了三時的冷淡纔討得這數日風光看他隨風而

中國短篇小説灌園叟晚逢女百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一百

舞迎人而笑如人正當得意之境忽被摧殘巴此數日甚難一朝折損甚易花若

能言豈不嗟歎况就此數日間先猶含蕊後復零殘盛開之時更無多了又有蝶

攢蜂探鳥啄蟲鑽日炙風吹霧迷雨打全仗人去護惜他却反恣意拗折於心何

忍且説此花自芽生根自根生本強者爲幹弱者爲枝一幹一枝不知養成了多

少年月及候至花開供人清玩有何不美定要折他花一離枝再不能上枝枝一

去幹再不能附幹如人死不可復生刑不可復贖花若能言豈不暗泣又想他折

花的不過擇其巧幹愛其繁枝插之瓶中置之席上或供賓客片時侑酒之歡或

助婢妾一日梳妝之飾不思客觴可飽玩於花下閨妝可借巧於人工手中折了

一枝樹上就少了一枝今年伐了此幹明年便少了一幹何如延其性命年年歲

歲玩之無窮乎還有未開之蕊隨花而去此蕊竟槁滅枝頭與人之童殀何異又

有原非愛玩趁興攀折旣折之後揀擇好歹逢人取討即便與之或隨路棄擲略

不顧惜如人橫禍枉死無處申冤花若能言豈不痛恨件他有了這段義論所以

生平不折一枝不傷一蕊就是别人家園上他心愛着那二種花兒寧可終日看

玩假饒那花主人要取一枝一朶來贈他他連稱的罪過決然不要若有旁人要

來折花者只除他不看見罷了他若見時就把言語再三勸止人若不從其言他

情願低頭下拜代花乞命人雖叫他是花癡多有可憐他一片誠心因而住手鋤者

他又深深作揖稱謝又有小厮們要折花賣錢的他便將錢與之不教折損或他

不在時被人折損他來見了損處必凄然傷感取泥封之謂之醫花爲這件上所

以自己園中不輕易放人遊玩偶有親戚鄰友要看難好回時先將此話講過纔

放進去又恐穢氣觸花只許遠觀不容親近倘有不達時務的提空摘了一花一

蕊那老兒便要面紅頸赤大發喉急下次就打駡他也不容進去看了後來人都

曉得了他的性子就一葉兒也不敢摘動大凡茂林深樹便是禽鳥的巢穴有花

果處越發千百爲群如單食果實到還是小事偏偏只揀花蕊啄傷惟有秋先却

將禾穀置於空處餉之又向禽鳥祈祝那禽鳥却也有知覺每日食飽在花間低

中國短篇小説灌園叟晚逢仙女一百十二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

飛輕舞宛轉嬌啼並不損一朶花蕊也不食一個花實故此産的果品最多却又

大而甘美且熟時秋先望空祭了花神然後敢嘗又遍送左近鄰家試新餘下的

方鬻一年到有若干利息那老者因得了花中之趣自少至老五十餘年略無倦

怠筋骨愈覺強健粗衣淡飯悠悠自得有了贏餘就把來周濟村中貧乏自此合

村無不敬仰又呼爲秋公他自稱爲灌園叟有詩爲證

朝灌園兮暮灌園灌成園上百花鮮

花開每恨看不足爲愛看園不肯眠

門話分兩頭却説城中有一人姓張名委原是個宦家子弟爲人奸狡詭譎殘

忍刻薄恃了勢力專一欺鄰嚇舍紮害良善觸着他的風波立至必要弄得那人

破家蕩産方纔罷手手下用一般如狼似虎的奴僕又有幾個助惡的無賴子弟

日夜合做一塊到處𨷰禍生災受其害者無數不想却遇了一個又狠似他的輕

輕捉去打得個臭死及至告到官司又被那人弄了些手脚反問輸了因裝了幌

子自覺無顔帶了四五個家人同那一班惡少暫在莊上遣悶那莊正在長樂村

中離秋公不遠一日早飯後喫得半酣光景向村中閒走不覺來到秋公門首只

見籬上花枝鮮媚四圍樹木繁翳齊道曰這所在到也幽雅是那家的徃家人道

一此是種花秋公園上有名叫做花癡山張委道气我常聞得説莊邊有什麽秋

公能種得異樣好花原來就住在此我們何不進去看看徃家人道曰這老兒有

些古怪不許人看的記張委道一别人或者不肯難道我也是這般快去敲門一

那時園中牡丹盛開秋公剛剛澆灌完了正將着一壼酒兒兩碟果品在花下獨

酌自取其樂飮不上三盃只聽得一陣的敲門響放下酒盃走出來開門一看見

立着五六個人酒氣直衝秋公料道必是要看花的便攔住門口問道气列位有

甚事到此山張委道十你這老兒不認得我麽我乃城裏有名的張衙内那邊張

家莊便是我家的聞得你園中好花甚多特來遊玩四秋公道曰告衙内老漢没

種甚好花不過是桃杏之類都已謝了如今並没這樣花草𠃊張委睁起雙眼道

中國短篇小説灌園晚逢仙女一百十三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一百十四

一這老兒恁般可惡看看花兒打甚緊却便回我没有難道喫了你的乚秋公道

一不是老漢撒謊果然没有件張委那裏肯聽向前義開手當胸一㩳秋公站立

不牢跟跟蹌蹌直撞過半邊衆人一齊擁進秋公見勢頭兇惡只得讓他進去把

籬門掩上隨着進來向花下取過酒果站在旁邊衆人看那四邊花草甚多惟有

牡丹最盛那花不是尋常玉樓春之類乃五種奇名異品那五種

黃樓子絲蝴蝶西瓜秋舞青猊大紅溮頭

這牡丹乃花中之王出洛陽爲天下第一有姚黃魏紫名色一本價值五千你道

因何獨盛於洛陽只爲昔日唐朝有個武則天皇后淫亂無道寵幸兩個官兒名

喚張易之張昌宗於冬月之間要遊後宛寫出四句詩來道

來朝遊上苑火速報春知

百花連夜發莫待曉風吹

不想武則天原是應運之主百花不敢違旨一夜發蕊開花次日駕幸後苑只見

千紅萬紫芳菲滿目單有牡丹花不肯奉承女主倖臣要一根葉兒也没有則天

大怒遂將牡丹花貶於洛陽故此洛陽牡丹冠於天下有一隻玉樓春詞單贊牡

丹花的好處詞云

名花綽約東風裏占斷韶華都在此

芳心一片可人憐春色三分愁雨洗

玉人盡日懨懨地猛被笙歌驚破睡

乍臨妝鏡似嬌羞近日傷春輸與你

那花正種在草堂對面四圍以湖石欄之四邊豎個木架子上覆布幔遮蔽

日色花本高有丈許最低亦有六七尺其花大如丹盤五色燦爛光華奪目衆人

齊贊好花張委便踏上湖石去嗅那香氣秋先極怪的是這樣乃道一衙内站遠

些看莫要上去件張委惱他不容進來心下正多尋事又聽了這話喝道曰你那

老兒住在我莊邊難道不曉得張衙内名頭麽有恁樣好花故意回説没有不計

中國短篇小説灌園叟晚逢女一百十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十六

較就够了還要多言那見得聞一聞就壞了花你便這般説我偏要聞山遂把花

逐朶攀下來一個鼻子湊在花上去嗅那秋先在旁氣得敢怒而不敢言也還道

略看一回就去誰知這厮故意賣弄道有恁樣好花如何空過須把酒來賞玩一

分付家人快去取秋公見要取酒來賞更加煩惱向前道一所在蝸室没有坐處

衙内止看看花兒酒還到貴莊上去喝山張委指着地上道一這地下儘好坐山

秋公道气地上齷齪衙内如何坐得記張委道曰不打緊少不得有氈條遮襯吟

不一時酒肴取到鋪下氈條衆人團團圍坐猜拳行令大呼小叫十分得意只有

秋公骨朶了嘴坐在一邊那張委看見花木茂盛就起個不良之念思想要吞估

他的斜着醉眼向秋公道一看你這蠢老兒不出倒會種花却也可取賞你一盃

酒賜秋老那有好氣答他氣忿忿的道曰老漢天性不會飮酒衙内自請件張委

又道一你這園可賣麽山秋公見口聲來得不好老大驚訝答道一這園是老漢

的性命如何捨得賣山張委道一什麽性命不性命賣與我罷了你若没去處一

發連身歸在我家又不要做别事單單替我種些花木可不好麽一衆人齊道你

還老兒好造化難得衙内恁般看顧還不快些謝恩四秋公看見逐步欺侮上來

一發氣得手足麻軟也不去睬他張委道瘳這老兒可惡肯不肯如何不答應我一

秋公道曰説過不賣了怎的只管問山張委道气放庇你若再説句不賣就寫帖

兒送到縣裏去山秋公氣不過欲要搶白幾句又想一想他是有勢力的人却又

醉了怎與他一般樣見識且哄了去再處忍着氣答道一衙内總要買也須從容

一日豈是一時急驟的事徃衆人道曰這話也説得是就在明日罷三此時都已

爛醉齊立起身家人收拾像伙先去秋公恐怕折花預先在花邊防護那張委真

個走向前便要踹上湖石去採秋公扯住道一衙内這花雖是微物但一年間不

知費多少工夫纔開得這幾朶如果折損了深爲可惜况折去過一二日就謝了

何苦作這樣罪過蕩張委喝道一胡説有甚罪過你明日賣了便是我家之物就

都折盡與你何千一把手去推開秋公揪住死也不放道曰衙内便殺老漢這花

中國短篇小説灌園叟晚逢仙女一百十七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八

決不與你摘的件衆人道十老兒其實可惡衙内取朶花兒值什麽大事裝出許

多模樣難道怕你就不摘了初遂齊走上前亂摘把這老兒急得叫苦連天捨了

張委拚命去攔阻扯了東邊顧不得西首頃刻間摘了許多秋老心痛肉能痛駡道

一你這般賊男女無事登門將吾欺侮要這性命何用賜趕向張委身邊撞個滿

懷去得勢猛張委又多了幾杯酒把脚不住翻觔斗跌倒衆人都道气不好了衙

内打壞也𠃊齊將花丢下便趕過來要打秋公内中有一個老成些的見秋公年

紀已老恐打出事來勸住衆人扶起張委張委因跌了這交心中轉惱趕上前打

得隻蕊不留撒作遍地意猶未足又向花中踐踏一回可惜好花正是

老拳毒手交加下翠葉嬌花二旦休

好似一番風雨惡亂紅零落没人收

當下只氣得個秋公鎗地呼天滿地亂滚鄰家聽得秋公園中喧嚷齊跑進

來看見花枝滿地狼籍衆人正在行兇鄰里盡喫一驚上前勸住問知其故内中

倒有兩三個是張委的租户齊替秋公陪個不是虚心冷氣送出籬門張委道

曰你們對那老賊説好好把園送我便饒了他若説半個不字須教他仔細着件

恨恨而去鄰里們見張委醉了只道酒話不在心上覆身轉來將秋公扶起坐在

堦沿上那老兒放聲號慟衆鄰里勸慰了一番作别出去與他帶上籬門一路行

走内中也有怪秋公平日不容看花的便道曰這老官兒忒煞古怪所以有這樣

的事也得他經一遭兒儆戒下次内中又有直道的道莫説這没天理的話自

古道種花一年看花十日那看的但覺好看贊聲好花罷了怎得知種花的煩難

只這幾朶花正不知費了許多辛苦纔培植得這般茂盛如何怪得他愛惜山不

提衆人且説秋公不捨得這些殘花走向前將手去檢起來看見踐踏得凋殘零

落塵垢沾污心中悽慘又哭道气花啊我一生愛護從不曾損壞得一辦葉那知

今日遭此大難山正哭之間只聽得背後有人叫道一秋公爲何這般痛哭一秋

公回頭看時乃是一個女子年約二八姿容美麗雅淡素妝却不認得是誰家之

中國短篇小説灌園叟晚逢仙女百十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

女乃收淚問道一小娘子是那家至此何幹山那女子道一我家住在左近因聞

你園中牡丹花茂盛特來遊玩不想都已謝了山秋公提起牡丹二字不覺又哭

起來女子道气你且説有甚苦情如此啼哭乚秋公將張委摘花之事説出那女

子笑道一原來如此你可要這花原上枝頭麽一秋公道一小娘子休得取笑那

有落花返枝的理陽女子道气我祖上傳得個落花返枝的法術屢試屢驗山秋

公聽説化悲爲喜道气小娘子真個有這法術麽山女子道曰怎的不真四秋公

倒身下拜道一若得小娘子施此妙術老漢無以爲報但每一種花開便來相請

賞玩一女子道一你且莫拜去取一碗水來秋公憂忙跳起去取水心中又轉道

一如何有這樣妙法莫不是見我哭泣故意取笑𠃊又想道一這小娘子從不相

認豈有耍我之理還是真的徃急滔了一碗清水出來擡頭不見了女子只見那

花都已在枝頭地下並無一瓣遺存起初每本一色如今却變做紅中間紫淡内

添濃一本五色俱全比先更覺鮮妍有詩爲證

曾聞湘子將花染又見仙姬會返枝

信是至誠能動物愚夫猶自笑花癡

當下秋公又驚又喜道一不想這小娘子果然有此妙法初只道還在花叢

中放下水前來作謝園中團團尋遍並不見影乃道气這小娘子如何就去了山

又想道曰必定還在門口須上去求她傳了這個法兒一一徑趕至門邊那門却

又掩着拽開看時門首坐着兩個老者就是左近鄰家一個喚做虞公一個喚做

單公在那里看漁人曬網見秋公出來齊立起身拱手道一聞得張衙内在此無

理我們恰在田頭没有來問得徃秋公道一不要説起受了這班潑男女的毆氣

虧着一位小娘子走來用個妙法救起許多花朵不曾謝得她一聲徑出來了二

位可看見往那一邊去的山二老聞言驚訝道曰花壞了有甚法兒寧又道曰這

女子去幾時了山秋公道一剛纔出來山二老道一我們坐在此好一回並没個

人走動那見什麽女子件秋公聽説心下恍悟道一恁般説莫不這位小娘子是

中國短篇小説灌園叟晚逢仙女百十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十二

神仙下降徃二老問道一你且説怎的救起花兒初秋公將女子之事敍了一遍

二老道一有如此奇事待我們去看看件秋公將門拴上一齊走至花下看了連

聲稱異道一這定然是個神仙凡人那有此法力山秋公即焚起一爐好香對天

叩謝二老道一這也是你平日愛花心誠所以感動神仙下降明日索性到教張

衙内這幾個潑男女看看羞殺了他件秋公道一莫要莫要此等人即如惡犬遠

遠見了就該避之豈可還引他來山二老道曰此話也有理褚秋公此時非常歡

喜將先前那瓶酒熱將起來留二老在花下玩賞至晚而别二老人去一傳合村

人都曉得明日俱要來看還恐秋公不許誰知秋公原是有意思的人因見神仙

下降遂有出世之念一夜不寐坐在花下細想想至張委這事忽地開悟道曰這

皆平日心胸褊經故外侮得至若神仙汪洋度量無所不容安得有此件至次早

將園門大開任人來看先有幾個進來打探見秋公對花而坐但分付道八任憑

列位觀看切莫要採便了初衆人得了這話互相傳聞那村中男子婦女無有不

至按下此處且説張委至次早對衆人道一昨日反被那老賊撞了一交難道輕

恕不成如今再去要他這園不肯時多教些人從將花木盡行打個稀爛方出這

氣山衆人道此園在衙内莊邊不怕他不肯只是昨日不該把花都打壞還留幾

朵後日看看便是徃張委道气這也罷了少不得來年又發我們快去莫要使他

停留長智徃衆人一齊起身出得莊來就有人説秋公園上神仙下降打下的花

原都上了枝頭却又變做五色張委不信道一這老賊有何好處能感神仙下降

况且不前不後剛剛我們打壞神仙就來難道這神仙是養家的不成一定是怕

我們又去故此謅這話來央人傳説見得他有神仙護衛使我們不擺佈他績衆

人道衙内之言極是一頃刻到了園門口見兩扇柴門大開往來男女絡繹不絶

都是一般説話衆人道曰原來真有這等事山張委道曰莫管他就是神仙見坐

着這園少不得要的徃彎彎曲曲轉到草堂前看時果然話不虚傳這花却也奇

怪見人來看姿態愈豔光采倍生如對人笑的一般張委心中雖十分驚訝那吞

中國短篇小説灌園叟仙女百十三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十四

估的念頭全然不改看了一回忽地又起一個惡念對衆人道曰我們且去一齊

出了園門衆人問道曰衙内如何不與他要園徃張委道一我想得個好計在此

不消與他説得這園明日就歸於我徃衆人道一衙内有何妙策山張委道一見

今貝州王則謀反專行妖術樞密府行下文書普天下軍州嚴禁左道捕緝妖人

本府見出三千貫賞錢募人出首我明日就將落花上枝爲繇教張霸到府首他

以妖術惑人這個老兒熬刑不過自然招承下獄這園必定官賣那時誰個敢買

他的少不得讓與我還有三千貫賞錢哩一衆人道一衙内好計事不宜遲就去

打點起來蕩當時即進城寫下首狀次早教張霸到平江府出首這張霸是張委

手下第一出尖的人衙門情熟故此用他大尹正在緝訪妖人聽説此事合村男

女都見了不怕不信即差緝捕使臣帶領幾個做公的押張霸作眼前去捕獲張

委將銀布置停當讓張霸與緝捕使臣先行自己與衆子弟隨後也來緝捕使臣

一徑到秋公園上那老兒還道是看花的不以爲意衆人發一聲喊趕上前一索

捆翻秋公喫這一嚇不小問道一老漢有何罪犯列位説個明白山衆人口口聲

聲駡做妖人反賊不繇分説擁出門來鄰里看見無不失驚齊上前詰問緝捕使

臣道曰你們還要問麽他所犯的事也不小只怕連村上人都有分哩四那些愚

民被這大話一寒心中害怕盡皆洋洋走開惟恐累及只有虞公單公同幾個平

日與秋公相厚的遠遠跟來觀看且説張委俟秋公去後便與衆子弟來鎖園門

恐還有人在内又稽點一遍將門鎖上隨後趕至府前緝捕使臣已將秋公解進

跪在月臺上見傍邊又跪着一人却不認得是誰那些獄卒都得了張委銀子已

備下諸般刑具伺候大尹喝道一你是何處妖人敢在此地方上將妖術煽惑百

姓有幾多黨羽從實招來山秋公聞言恰如黑暗中聞個大炮正不知何處起的

便禀道一小人家世住於長樂村中並非别處妖人也不曉得什麽妖術件大尹

道一前日你用妖術使落花上枝還敢抵賴件秋公見説到花上情知是張委的

緣故即將張委要估園打花并仙女下降之事細訴一遍不想那大尹性是偏執

中國短篇小説灌園支晚逢女百十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六

的那裏肯信助乃笑道十多少慕仙的修行至老尚不能得遇神仙豈有因你哭花

仙就來旣來了也必定留個名兒使人曉得如何又不别而去這樣話哄那個不

消説得定然是個妖人快夾起來山獄卒們齊齊答應如狼虎一般蜂擁上來揪

翻秋公扯腿拽脚剛要上刑不想大尹忽然一個頭暈險些兒跌下公座自覺頭

目森森坐身不住分付上了枷杻發下獄中監禁明日再審獄卒押着秋公一路

哭泣出來看見張委道曰張衙内我與你前日無怨往日無仇如何下此毒手害

我性命山張委也不答應同了張霸和那一般惡少轉身就走虞公單公接着秋

公問其細故乃道气有這等冤枉的事不打緊明日同合村人具張聯名保結管

你無事山秋公哭道曰但願得如此便好件獄卒喝道曰這死囚還不走只管哭

甚麽吟秋公含着眼淚進獄鄰里又尋些酒食送至門上那獄卒誰個拿與他喫

竟接來自去受用到夜間將他上了囚床就是活死人一般手足不能少展心中

苦楚想道气不知那位漏言救了這花却又被那厮借此陷害神仙阿你若憐我

秋先亦來救拔性命情願棄家入道山一頭正想只見前日那仙女冉冉而至秋

公急叫道曰大仙救拔弟子秋先則個件仙女笑道气汝欲脱離苦厄麽山上前

把手一指那枷杻紛紛自落秋先爬起來向前叩頭道一請問大仙姓氏初仙女

道一吾乃瑶池王母座下司花女憐你惜花至誠故令諸花返本不意反資奸人

讒口然亦汝命中合有此災明日當脱張委損花害人花神奏聞上帝已奪其算

助惡黨羽俱降天災汝宜篤志修行數年之後吾當度汝山秋先又叩首道一請

問上仙修行之道仙子道修仙徑路甚多須認本源汝原以惜花有功今亦當

以花成道汝但餌百花自能身輕飛舉與遂教其服食之法秋先稽首叩謝起來

便不見了仙子擡頭觀看却在獄牆之上以手招道曰汝亦上來隨我出去初秋

先便向前攀援了一大回還只到得半牆甚覺喫力漸漸至頂忽聽得下邊一棒

鑼聲喊道一妖人走了快拿下山秋公心下一慌手酥脚軟倒撞下來撒然驚覺

原在囚床之上想起夢中言語歷歷分明料必無事心中稍寬正是

中國短篇小説灌園叟晚逢仙女一百二七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

但存方寸無私曲料道神明有主張

且説張委見大尹已認做妖人不勝歡喜乃道曰這老兒許多清奇古怪今

夜且請在囚床上受用一夜讓這園兒與我們樂罷吟衆人都道曰前日還是那

老兒之物未曾盡興今日是大爺的了須要盡情歡賞山張委道一言之有理山

遂一齊出城教家人整備酒肴徑至秋公園上開門進去那鄰里看見是張委心

下雖然不平却又懼怕誰敢多口目説張委同衆子弟走至草堂前只見牡丹枝

頭一朵不存原如前日打下時一般縱橫滿地衆人都稱奇怪張委道曰看起來

這老賊果係有妖法的不然如何半日上倏忽反變了難道也是神仙打的吐有

一個子弟道曰他曉得衙内要賞花故意弄這法兒來羞我們徃張委道一他便

弄這法兒我們就賞落花當下依原鋪設氈條席地而坐放開懷抱恣飮也把兩

瓶酒賞張霸到一邊去喫看看飮至日色沉西俱有半酣之意忽地起一陣大風

那風好利害

善聚庭前草能開水上萍腥聞群虎嘯響合萬松聲

那陣風却把地下這些花朵吹得都直豎起來轉眼間俱變成一尺來長的

女子衆人大驚齊叫道一怪哉蕩言還未畢那些女子迎風一幌盡已長大一個

個姿容美麗衣服華豔團團立做一大堆衆人因見恁般標致通看呆了内中一

個紅衣女子却又説起話來道一吾姊妹居此數十餘年深蒙秋公珍重愛𧅰何

意驀遭狂奴俗氣薰熾毒手摧殘復又誣陷秋公謀吞此地今仇在目前吾姊妹

曷不戮力擊之上報知己之恩下雪摧殘之耻不亦可乎一衆女郎齊聲道曰阿

妹之言有理須速下手毋使潛遁一説罷一齊舉袖追來那袖似有數尺之長如

風旛亂飄冷氣入骨衆人齊叫有鬼撇了像伙望外亂跑彼此各不相顧也有被

石塊打脚的也有被樹枝抓面的也有跌而復起起而復跌的亂了多時方纔收

脚點檢人數都在單不見了張委張霸二人此時風已定了天色已昏這班子弟

各自回家恰像拾得性命一般抱頭鼠竄而去家人們喘息定了喚幾個生力莊

中國短篇小説灌園叟晚逢仙女百十九

中國短篇小説一百十

客點起火把覆身去抓尋直到園上只聽得大梅樹下有呻吟之聲舉火看時却

是張霸被梅根絆倒跌破了頭淨扎不起莊客着兩個先扶張霸歸去衆人周圍

走了一遍但見靜悄悄的萬籟無聲牡丹棚下繁花如故並無零落草堂中杯盤

狼籍殘酒淋漓衆人莫不吐舌稱奇一面收拾像伙一面重復照看這園子又不

多大三回五轉毫無蹤影難道是大風吹去了女鬼喫去了正不知躱在那裏延

捱了一會無可奈何只索回去過夜再作計較方欲出門只見門外又有一夥人

提着行燈進來不是别人却是虞公單老聞知衆人遇鬼之事又聞説不見了張

委在園上找尋不知是真是假合着三鄰四舍進園觀看問明了衆莊客方知此

事果真二老驚訝不已教衆莊各且莫回去老漢們同列位還得找尋一遍衆人

又細細照看了一下正是興盡而歸歎了口氣齊出園門二老道曰列位今晚不

來了麽老漢門告過要把園門落鎖没人看守得也是我們鄰里的干係此時莊

客們蛇無頭而不行已不是先前聲勢了答應道稠但憑但憑山兩邊人待要散

只見一個莊客在東邊牆角下叫道大爺有了二衆人蜂擁而前莊客指道气那

槐枝上挂的不是大爺的軟翅紗巾麽二衆人道旣有了巾兒人也只在左近徃

沿牆照去不多幾步只叫得聲苦也原來東角轉灣處有個糞窖窖中一人兩脚

朝天不歪不斜剛剛倒種在内莊客認明鞋襪衣服正是張委顧不得臭穢只得

上前打撈起來虞單二老暗暗念佛和鄰舍們自回衆莊客擡了張委在湖邊洗

淨先有人報去莊上合家大小哭哭啼啼准備棺衣入殮不在話下其夜張霸破

頭傷重五更時亦死此乃作惡的見報正是

兩個兇人離世界一雙惡鬼赴陰司

次日大尹病愈陞堂正欲弔審秋公之事只見公差禀道口原告張委同家

人張霸昨晚都死了一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大尹大驚不信有此異事須臾間又

見里老鄉民共有百十人連名具呈前事具説秋公平日惜花行徑並非妖人張

委設謀陷害神道報應前後事情細細分剖大尹因昨日頭暈一事亦疑其枉到

中國短篇小説灌園叟晚逢仙女一百十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十二

此心下坦然還喜得不曾用刑即於獄中弔出秋公當堂釋放又給印信告示與

他園門張挂不許閒人侵損他花木衆人叩謝出府秋公向鄰里作謝一路同回

虞單二老開了園門同秋公進去秋公見牡丹繁盛如初傷感不已衆人治酒與

秋公稱賀秋公又答席一連喫了數日酒席閒話休題自此之後秋公日餌百花

漸漸習慣遂謝絶了烟火之物所鬻果實錢鈔悉皆布施不數年間髮白更黑顔

色轉如童子一日正值八月十五日麗日當天萬里無瑕秋公正在花下趺坐忽

然祥風微拂彩雲如蒸空中音樂嘹喨異香撲鼻青鸞白鶴盤旋翔舞漸至庭前

雲中正立着司花女兩邊幢幡寶蓋仙女數人各奏樂器秋公看見撲翻身便拜

司花女道曰秋先汝功行圓滿吾已奏聞上帝有旨封汝爲護花使者掌管人間

百花令汝拔宅上升但有愛花惜花的加之以福殘花毁花的降之以災初秋公

向空叩首謝恩訖隨着衆仙登雲草堂花木一齊冉冉升起向南而去虞公單老

和那合村之人都看見的一齊下拜還見秋公在雲中舉手謝衆人良久方没此

地遂改名升仙里又謂之百花村云

園公一片惜花心得感仙姬下界臨

草木同升隨汝宅淮南不用鍊黃金

中國短篇小説漢吉出逢仙仙女一百一三十三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册百二口匹

陶家翁大雨留賓蔣震卿片言得婦○

即空觀主人○

詩曰一飮一啄莫非前定一時戲語終身話柄

話説人生萬事前數已定儘有一時間偶然戲耍之事取笑之話後邊照應

將來乃知當他戲笑之時暗中已有鬼神作主非偶然也如宋朝崇寧年間有一

個姓王的公子本籍浙西人少年發科到都下會試一日晚到延利坊去赴席在

一個小宅子前經過見一個女子生得十分美貌獨立在門内徘徊凝望却像等

候甚麽人的一般王生正在看他時只見前面一夥騎馬的人蜂擁而來那女子

避了進去王生也就行過了不曾問得這家姓甚王生赴了席喫得半醉歸家已

上

是初更天氣復經這家門首向門内一看只見門已緊閉寂然無人聲王生嗤嗤

傍左首牆脚邊一帶走去意思要看他有後門没有只見數十步外有空地丈餘

小小一扇便門也關着在那裏王生想道吟日間美人只在此中怎能够再得一

見三看了他後門正在戀戀不捨忽然隔牆丢出一件東西來掉在地下一響王

生幾乎被他打着拾起來看却是一塊瓦片此時皓月初升光同白晝看那塊瓦

片有六個字在上面却寫得气夜間在此俟候徃王生曉得有些蹊蹺又帶着幾

分酒意笑道一不知是何等人約人做事的待我耍他一耍山就在牆上剝下些

石灰粉來寫在瓦背上道曰三更後可得來山仍然向牆裏㺯了進去走開十步

來遠遠地站着看他有甚動靜等了一會只見一個後生走至牆邊低了頭却似

找什麽東西的一般尋來尋去了一回尋不見什麽對住牆裏嘆了一口氣有一

步没一步的佯佯的走了去王生在黑影裏看得明明白白便道气想來此人便

是所約之人只不知道内中是個什麽人好歹有個人出來必要等着他𠃊等到

中國短篇小説陶家翁大雨留賓百三十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十

三更月色已高烟霧四合王生酒意已醒看看渴睡上來伸伸腰打個呵欠自笑

道曰還不去睡管别這般閑事作甚一正要舉步歸寓忽聽得牆邊小門呀的一

響忽然開了一個女子走將出來月光之下望去看時且是娉婷隨後一個老媽

背了一隻大竹箱跟着向外就走王生迎將上去看得仔細正是日間獨立門首

那女子那女子看見人來一些不避直至當面一看喫了驚道一不是不是七回

轉頭來看老媽老媽上前揉揉眼把王生一看也道不是不是快進去二那王生

把身阻住後門邊一把拉住道曰還思想進去你是人家閨中之女約人夜間在

此相會可是應該的麽我今張聲起來抓你去見官醜聲傳播教你合家做人不

成我偶然在此遇着也是我的緣分前定你不如就隨了我去我是在此會試的

舉人也没有污辱了你一那女子聽罷戰抖抖的淚如雨下没個道理處老媽

道一若是張揚果是利害旣然這位官人是個舉人小娘子暫且隨他到下處去

罷而今没可奈何了一會子天明了有人看見却了不得山那女子一頭哭王生

英

一頭扯扯拉拉只得遠遠地跟他走至了下處放在一個小樓上面連那老媽也

就留他伏侍了女子王生問他的詳細女子道一奴家姓曹父親早喪母親只生

得我一個人甚是愛惜要將我許配人家我有個姑娘兒子從小往來生得聰俊

心中只要嫁他這個老媽就是我的奶娘我央他對母親説知此情母親嫌他家

裏無官不肯依從所以叫奶娘通情説與他了約他今夕以執瓦爲信開了門從

他私奔他亦還擲一瓦叫三更後出來及至出得門來却是官人到不見他不知

何故記王生笑把方纔戲寫擲瓦及一男子找尋東西不見長嘆走去的事説了

一遍女子嘆一口氣道曰走去的正是他了與王生笑道一却是我幸得撞見豈

非五百年前姻緣造定了一女子無計可施見王生也自一表非俗只得從了他

新打上的恩愛不淺等他會試過了榜發王生不得中却戀住那女子正在歡愛

頭上不把不中的事放在心中只是夕樂朝歡那女子前日帶來竹箱中多是金

銀貨物王生缺用就拿出來與他做盤費躭延時日王生竟忘記歸家王生父親

中國短篇小説陶家翁大雨留賓百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三十

在家盼望因爲日子已久不見王生歸來遍問京中來的人都説道气他下處有

一女子相處甚是得意那肯就回初其父大怒寫嚴切手書差着兩個管家到京

催他起身又寄封信與京中同年相好叫他們催動他出京不許躭延王生不得

已與女子作别道气事出無奈只得且去得便就來或者禀明父親逕來接你也

未可知你須耐心同老媽在此寓所住着等我四含淚而别王生到得家中父親

陞任福建正要起身就要帶了同去一時未便不好説女子之事悶悶隨去在任

所且説京中女子同奶媽住在寓所守候身邊所帶東西王生在時已用去將有

一半今有兩口在寓所食用有出無入看看所剩不多王生一去杳無信息女子

着了忙即叫老媽打聽家裏母親光景只望重到家來與母親相會不想母親因

失了這女兒終日啼哭已自病死多時那姑娘之子次日見説舅母家中不見了

女兒恐怕是非纏在身上避去無蹤跡了女子見説與老媽商量道曰如今一身

無靠汴京到浙西也不多路趁身邊還有些東西做了川資到他家中去尋他不

然如何了當徃央老媽雇了一隻船下汴京一路而來行到廣陵地方川資已竭

了老媽又是高年人船上早晚又冒了些風一病不起急得那女子無投奔只是

啼哭原來廣陵即是而今揚州府極是繁華之地古人詩云凶烟花三月下揚州一

又道曰一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與從來仕宦官員王孫公子要討美

妾都來到廣陵郡來揀擇聘娶所以填街塞巷都是些媒婆撞來撞去看見船上

一個美貌女子啼哭都攢將攏來問緣故女子説道曰汴京來到浙西尋丈夫不

想此閒奶媽亡故川資用盡無計可施所以啼哭山内中有一個婆子道一何不

尋蘇大商量徃女子道一蘇大是何人山那婆子説道曰蘇大是此間好漢專一

替人出閑力的初女子慌忙之中不知一個好歹便出口道曰有煩指引則個吟

婆子去了一會尋一個人來那人一到船邊問了詳細便去引得一起人來擡了

靈柩上岸埋葬算船錢打發船家對女子道气收拾行李到我家中停住幾日草

再叫一乘轎子來擡女子女子見他處治有方只道投着了好人且此身無主放

中國短篇小説陶家翁六雨留賓百三十九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十

心隨他去那知這人却是揚州一個大光棍當機兵養娼妓接子弟的是個烟花

領袖烏烏的班頭轎子擡到家就有幾個粉頭出來相接作伴女子明知監介落

在套中無處分訴自此改名蘇媛爲了娼妓却説王生在福建隨任兩年方回浙

中又值會試之期束裝北上不道揚州司理乃是王生鄉親開門治酒相待王生

赴席酒筵之際官妓叩頭送酒只見内中一人不次的偷眼看王生不已王生亦

舉目細看心中疑道如何甚像京中曹氏女子及問姓全不相同却再三看來

越看越是酒半起身蘇媛捧盃上前勸生飮酒對面看來較切口中不敢説出心

中想起前事不勝悲傷禁不住兩行珠淚滴滴兒落將下來流在盃中王生明知

是的也垂淚道气我道像你原來果然就是你却是因何流落在此山那女子遂

把别後一一的事及下汴京尋爾川資盡了失身爲娼始末根由訴述了一番不

由的大慟起來生亦自覺慚愧感傷流淚力辭不飮託病而起隨即召女子到自

己的寓所各訴情懷留同枕席次日密託揚州司理追究蘇大買良爲娼問了罪

名脱了蘇媛樂籍後來生子官至上書郎思起了當初只是一時拾得片瓦做此

戲謔之時誰知是老大一段姻緣而今更有一段話又因一句戲言得了一個老

婆且説元大德年間浙江杭州府餘杭縣有一個人姓蔣單名震表字震卿本是

儒家子弟生來心性要閑耍戲浪不拘小節最喜游玩山水出去便是累月累日

不肯呆坐家中一日想道一從來説山陰道上千巖競秀萬壑爭流是個極好去

處此去紹興府隔得不多路何不去遊一遊四恰好有鄉里兩個客商要過江南

去貿易就便搭了伴同行過了錢塘江一日到了紹興府城兩客自去做買賣他

便蘭亭禹穴蕺山等没處不到遊得一個心滿意足兩𡧸也做完了生意仍然合

住同歸偶到諸曁林中行走只見天色傍晚一路是些青畦綠畝不見一個人家

須臾之間天上灑下雨點來漸漸下得密了三人都不帶得雨具只得慌忙向前

奔走走一個氣喘却見林子裏面露出一所莊宅來三人連望道吟好了好了且

到那裏躱一躱則個山兩步一步走到面前却是一座雙檐滴水的門坊那兩扇

中國短篇小説陶家翁大雨留實一百四十二

中國短篇小説第百四十二

門一扇關着一扇半掩在那裏蔣震卿便上前一手就去推門二客道曰蔣兄慣

是莽撞借這裏只躱躱雨便了知是甚麽人家便去敲門打户件蔣震卿最好取

笑便大聲道曰何妨此即乃是我丈人家裏一二客道稠不要胡説惹禍山過了

一會那雨越下得大了只見兩扇門忽然大開裏頭走出一個老者來原來這老

者姓陶是諸曁林中一個殷實大户爲人硬直忠厚極是好客尚義認真的人起

初正要走出大門前來閑看將要開門只聽外面説話曉得有人在門外躱雨故

遲了一步却把蔣震卿取笑的話一一聽得明明白白走進去對媽媽與合家説

了皆道有這般放肆可惡不要理他而今見下得雨大曉得躱雨的没去處心上

過意不去有心要出來留他們進去却又怪先前説這便宜話的人躊躇了一會

走出來見是三個就問道一方纔説老夫是他丈人的是那一個記蔣震卿見問

着這話自覺前言有失耳根通紅二客又同聲將他埋怨道曰原係不該乚老者

見此光景就曉得是他便對二客道曰兩位若不棄老拙可進寒舍裏面來盤桓

一刻那位郎君就依了他方纔所説他是吾子壻與賓客自不相同不必進來只

在此守候罷件一客方欲謙遜被他一手扯住了袖子拽進大門方跨入門内把

兩扇門撲的一聲關好了二客只得隨老者登堂相見敍坐各通了姓名及偶過

避雨述了一番那老者猶是氣忿忿的説道十適纔之間這位貴友路途之中如

此輕薄無狀豈是個全身遠害的君子二公不相與他也罷了一二客替他稱謝

道此兄姓蔣少年輕肆一時無心失言得罪老丈休得計較老者還不釋然須

臾擺下酒飯相款并不提起門外尚有一人二客自己非分取擾已出望外見老

者認真着惱難道還好開口周全得蔣震卿叫他不發約了他進來麽只得繇他

且顧了自家受用那蔣震卿被關在大門外想着方纔失言老大没趣獨自一個

栖栖在門檐之下黑暗暗地靠來靠去好生冷落欲待一口氣走了去一來天黑

二來單身不敢前行只得忍氣吞聲耐了心性等住只見雨稍稍止了浮雲之中

有些月色上來側耳聽着門内人聲寂靜了便道曰他們想已安寢我爲什的癡

申國短篇小説陶家翁大以實百匹十三

中國短篇小册一百四十四

等不如趁此微微的月色路徑好辨走了去罷一又想了一想道气那老者固然

是怪我他們兩個便得如此撇下了我只管自己自在不成究竟有安頓我處便

再等他一等件正在忐忑之際忽聽得内中有人低聲道且不要去二蔣震卿心

下説道一他們定不忘懷了我鑑就應一聲道稠曉得了不去徃過了一刻又聽

得低低道曰有些東西拿出來你可收拾好件蔣震卿心下又道气你看他兩個

白白的打攪了他一飧又拿了他的什麽東西忒煞欺心却口中且答道二曉得

了件又立住等着只見牆上有兩件東西扑搭地丢將下來急走上前看時却是

兩個被囊提一提而且沉重把手來捻了兩捻纍纍塊塊似些金銀器物之類蔣

震卿恐怕有人開門來尋急負在背上向前便走走了百餘步回頭來看那門牆

已離得少遠了站住脚再看動靜遠望去牆上兩個人跳將下來蔣震卿道他兩

個也來了恐有人追我只管先行不必等他提起脚便走望後邊這兩個也不忙

趕只是跟着他慢慢兒的走蔣震卿走得少遠心中想道吉他兩人趕着了包中

東西必要兩人均分他們還在後面我且啓包來看一看總是不義之物落得先

收起他些好的山遂立住了脚把包裹打開將黃金重貨另外包了一裹把些錢

布之類仍然放在被裹中提了又走又回頭望後面兩個人却還未到原來見他

住亦住他走亦走黑影中遠遠的跟住只不相近如此行了半夜只是隔了一箭

之路看看天明了那兩個方纔脚步走得急促趕將上來蔣震卿道正是等等一

走到面前把眼一看吃了𠃌一驚誰知不是昨日同行的那兩個客人到是兩個女

子一個頭套臨青帕身穿青綢衫且是生得美麗一二個散亂頭髮身穿青布襖是

一個丫鬟的打扮女子把蔣震卿仔細看了一看這一驚可也不小急忙閃開了

身子來蔣震卿上前一把將美貌的女子拿住道一你走那裏去快快的跟我去

到有商量若是不從我同到你家去出首一女子低首無言只得跟了他走走到

一座酒館裏蔣生揀了僻靜樓房與他歇下了哄店家道一是夫妻燒香買早飯

吃的明店家見一男一女又有丫頭跟隨并無疑心自去支持早飯上來吃那蔣

中國短篇小説陶翁大雨留賓一百四十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一百四六

震卿對女子低聲問道曰你的來歷如何件那女子道曰奴家姓陶名幼芳就是

昨日主人翁之女母親王氏奴家幼年間許配同郡褚家誰料他雙目失明我不

願嫁他有一個表親之子王郎少年美貌我心有意於他與他定約日久今夜私

奔出來一同逃去今日日間不見回音將到晚時忽聽得父親進來大嚷道是門

前有個人口稱這裏是他的丈人家中胡言亂語可惡我心中暗想此必是我所

約之郎到了急急收拾資財引了這丫頭拾翠爲伴踰垣而出看見你在前面負

袋而走心中想道一自然是了恐怕人看見所以一路行來不敢相近跟到這裏

却是差了而今旣已失却那人又不好歸去了只好就隨官人罷了這是出於無

奈徃蔣震卿大悦道十此乃天緣已定我言之有驗且喜我未曾娶妻你不要憂

張我同你家去便了𠃊蔣生同他吃了早飯丫鬟也吃了打發店錢獨討一隻船

也不等二客一直徑到了餘杭家人來問只説是路上禮聘來的那女子入門待

上接下甚是賢能與蔣震卿十分恩愛過了一年已生了一子却提起父母便凄

然下淚一日對蔣震卿道曰我那時不肯從那瞽夫所以做出這些無禮勾當來

而今身已屬君再無悔恨但只是雙親年老無靠失我之後在家必定憂愁且一

年有餘無從問個消息我心裏一刻不能忘再如此思念幾時畢竟要生出病來

了我想父母平日愛我如珠似玉而今便是他知道了他只以見我爲重定然不

十分嗔怪的你可計較怎生通一個信兒徃蔣震卿想了一回道曰此間有一個

教學的先生姓阮叫阮太始與我相好他專在諸曁往來待我與他商量看件蔣

震卿就走去把這事始末根由一五一十對阮太始説了阮太始道稠此老是諸

曁一個極忠厚的長者與學生也曾相會談心過的待學生找個便到那裏替兄

委曲通知周全其事決不有誤山蔣震卿稱謝了來回渾家的話且説陶老是晚

款留二客在家歇宿次日又拿早飯來吃了二客千恩萬謝作别了起身老者送

出門來還笑道昨日狂生不知那裏去居宿也等他受些凄惶以爲輕薄之戒奢

二客道气想必等不得先去了老丈再不必介懷件老者道一老拙那裏還系在

中國短篇小説陶家翁大雨留賓一百四十七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四十

心上徃道罷各自作别去了老者入得門時只見一個丫鬟憂慌張張走到面前

道一阿爺不好了姐姐不知那裏去了吟老者吃了一驚道曰怎的説件一步一

跌忙走進房中來只見媽媽兒天兒地的放聲大哭哭倒在地老者問其詳細媽

媽説道气昨夜好好他在房中睡的今早因外邊有客我且照管竈下早飯不曾

見他起來及至客去了叫人請他來一處吃早飯只見房中箱櫃大開連服侍他

的丫鬟也不見不知往那裏去了徃老者大駭道曰這却爲何山一個養娘便道

曰莫不是就是投宿這些人是歹人夜裏拐的去了山老者道吉胡説他們初到

此地的那兩個宿了一夜今日好好别了去如何拐得這一個因是我恨他連門

内也不放他進來一發有什麽相干必定是日前與人有約今因見有客在家熱

鬧打刧的逃了去你們平日那個有見姐姐甚破痕麽一一個養娘道曰阿爺此

猜十有八九姐姐只爲許了個瞎子心中不樂時時流淚惟有王家某郎與姐姐

甚談得來時常叫拾翠與他傳通消息的想必約着跟他走了老者見説得有因

密地令人至王家去訪時只見王郎好好的坐在家中并無一些兒動靜老者没

做理會處自言家醜不可外揚切勿令少有消息揚出去褚家這個瞎子退得便

退若退不得就將一個丫頭還他便了只是身邊没有了這個親生的女兒好生

冷靜與那王媽媽説完了這兩三傷心的話便哭一個不住後來褚家瞎子死了

感起了老夫妻念頭又添上幾番悲啼道二便早死了年把也不見得女兒如此一

如是一年有餘只見一日門上遞個名帖進來却是餘杭阮太始老者出來指住

道一什麽風吹得到此一阮太始道吟久疏貴地諸友偶然得暇特過江來拜候

一番蕩老者便叫人治酒相待中間大家説些江湖上的風聞時談也有可信的

也有可疑的阮太始道一故鄉一年之前有一件新聞這事却是真的山老者道

一何事二阮太始道一有一少年朋友出來游耍歸去路途之間一句戲語當真得

了一個婦人至今做夫妻在那裏説道這婦人乃是珂鄉之人老丈曾曉得麽山

老者道與可知這婦人姓甚麽徃阮太始道他也是姓陶那老者大驚道一莫

中國短篇小説陶家翁大雨留賓一百四十九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五

非是小女麽一阮太始道气小名幼芳年紀一十八歲又有個丫頭名拾翠𠃊老

者睜着眼道一此真是我小女了他如何在那裏件阮太始道气老丈還記得雨

中叫門曾稱是岳家老丈關他在門外不容登堂事麽徃老者道一果有這個事

的此人平日并非相識却又關在門外無處通風不知那晚小女如何隨着他去

的二阮太始把蔣生所言逐一告述了一番一邊妄言一邊發怒一邊誤認湊合

成了這件美情真是稀奇而今已生了一子老翁要見他麽二老者道一要見的一

只見王媽媽在屏風後聽得明白忍不住跳將出來不管是生客熟友大哭拜倒

在那阮太始面前道一老夫婦只生得此女自從失去幾番哭絶一命奄奄若是

客人果然致得吾女相見必然重報件阮太始道曰老丈與孺人固然要見令愛

只怕有些見怪令壻令壻便不敢來見了山老者道曰果然得見慶幸不遑還有

什麽見怪的道理二阮太始道令壻也是世家子弟不辱没了令愛的老丈旣不

嗔責就請老丈同到令愛家中去一見便是件老者欣然治裝就同阮太始到餘

杭來到了他家門首阮太始進去把以前説的話詳細説了一番阮太始遂同蔣

生出來迎接老丈那女兒久不見父親也直接到中堂阮太始暫避開了父女相

見倒在𫻘中大家哭倒老者就要蔣生同女兒接到家去那女兒也要去見母親

就一同到諸曁村來母女兩個相見又抱頭大哭道十只説此生再不得相見了

誰料道還有今日初哭得旁邊養娘們人人淚流哭完蔣生拜見丈人丈母叩頭

請罪道小壻一時與同伴門外戲言誰知丈人認了真致犯盛怒又誰知令愛認

錯了得諧私願小壻如今想起當初來説此話之時何曾有分毫想及到此地步

的皆是偶然尚祈岳丈勿爲見罪老者大笑道天教賢壻説出這話有此湊巧

此正前定之事何罪之有件正説話之間阮太始也封了一封賀禮到門老者就

將綵布銀兩拜求阮太始爲媒治酒大會親戚族分再教小夫妻二人另拜天地

成禮厚贈妝奩送他還家夫妻偕老可見前緣分定天使其然此本説話出在祝

支山西樵野記有詩爲證

中國短篇小説陶家翁大雨留賓二百五十一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二百五十二

片言得婦是奇緣此等新聞本可傳

扭捏無端殊舛錯故將話本與重宣

王孺人離合團魚夢○天然癡豐○

門外青山綠水道路茫茫馳逐行路不知難頃刻夫妻南北莫哭莫哭不

續姻緣終續

這闋如夢令詞單説世人夫妻如膠如漆原指望百年相守其中命運不齊

或是男命堅硬剋了妻子或是女子命剛損了丈夫命書上批説男逢羊刃必傷

妻女犯傷官須再嫁旣是命中注定自逃不過其間還有丈夫也不是剋妻的女

人也不是傷夫的驀地裏遭這變故將好端端一對和同水蜜半步不厮離的夫

妻一朝拆散這何常是

中國短篇小記入隱闕言府一百五十三

中國短篇小説十四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

還有一説或者分離之後恩絶義斷再無完敍之日到也是個常情不足爲

奇惟有那姻緣未斷後來依舊成雙的可不是個新聞

在下如今先將一個比方説起昔日唐朝有個寧王乃玄宗之弟恃着親王

勢頭驕縱橫行貪淫好色那王府門首有個賣餅人的妻子生得不長不短又嬌

又嫩修眉細眼粉面朱唇兩手滑似柔荑一雙小脚却似潘妃步行處處生蓮寧

王一見着魂即差人喚進府中那婦人雖則割捨不得丈夫無奈迫於威勢勉强

從命這一樁事若是平民百姓犯了重則論做强姦輕則只算拐估定然問個大

大的罪名他本是親王誰人敢問若論王子王孫犯法與庶民同罪這句話看起

來不過是設而不行的虚套子有甚相干寧王自得此婦朝夕淫樂專寵無比回

頭一看滿門中妖妖嬈嬈嬌嬌媚媚的盡成灰土這方是情人眼裏西施别個爭

他不過如此春花秋月不覺過了月餘歡愛旣到極處滋味便覺平常一日遇着

三月天氣海棠花盛開寧王對花飮酒餅婦在旁對着海棠花暗暗流泪寧王瞧

着便問道气你在我府中這般受用比着跟了賣餅的朝巴暮結難道不勝千倍

有甚牽挂在心還自背地流淚徃餅婦便跪下去説道一若賤妾生長在大王府

中便没牽挂旣失爲餅夫之妻這便是牽挂之根了故不免流淚中寧王將手扶

起道一你爲何一向不牽挂今日却牽挂起來徃餅婦道曰這也有個緣故賤妾

生長田舍之家只曉得桃花杏花梅花李花並不曉得有什麽海棠花昔年因丈

夫在門前賣餅見府中親隨擔這海棠花過來妾生平不曾看見此花叫丈夫去

採一朵來戴丈夫方走上去探這海棠花府中人將紅棍攔肩一棍説道普天下

海棠俱有色無香惟有昌州海棠有色有香奉大王命直到昌州取來你却這樣

大膽擅敢來取賤妾此時就怨自己不是來害丈夫被打這一棍今日在大王府

中見此海棠所以想起丈夫不由人不爲之下淚徃寧王聽此説話也不覺酸心

起來説道八你今還想着丈夫也是好處我就傳令着你丈夫進府與你相見何

中國短篇小説王孺人離團魚百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五十六

如初餅婦即跪下道一若得丈夫再見一面死亦瞑目佞寧王聽了點點頭兒仍

扶了起來即傳旨出去呼喚不須臾喚到直至花前跪下賣餅的雖俯伏在地冷

眼却瞧着妻子又不敢哭又不敢仰視誰知妻子見了丈夫放聲號哭起來也不

怕寧王嗔怪寧王雖則情性風流心却慈善見此光景暗想道一我爲何貪了美

色拆散他人的夫妻也是罪過件即時賜百金與婦人遮羞就着賣餅的領將出

去復爲夫婦當時王維曾賦一詩以紀此事詩云

莫以今時寵難

看花兩眼淚不共楚口王言

這段離而復合之事一則是賣餅妻子貌美又近了王府終日在門前賣俏

謾藏誨盜冶容誨淫合該有此變故如今單説一個赴選的官人驀地裏失了妻

子比寧王强奪的尤慘後來無意中仍復會合比餅婦重圓的更奇這事出在那

個朝代是在高宗南宋年間這官人姓王名從事汴梁人氏幼年做了秀才就貢

入太學娘子喬氏舊家兒女讀書知禮夫妻二人一雙兩好只是家道貧寒單單

惟有夫妻並無婢僕也未生兒女其時高宗初在臨安建都四方寇盜正盛王從

事捱着年資合當受職與喬氏商議道一我今年紀止得二十四五論來還該科

舉博得上進功名纔是正理但家事不足更兼盜賊又狠這汴梁一帶原是他口

裏食倘或復來你我縱然不死萬一被他驅歸提去終身淪爲異域之人了意欲

收拾資奘與你同至臨安且就一小小前程暫圖安樂等待官滿干戈寧靜然後

仍歸故鄉如若兵火未熄就入籍臨安未爲不可你道何如一喬氏道吟我是女

流曉得甚麽但憑官人自家主張與王從事道一我的主意已定更無疑惑即便

打疊行裝擇日上道把房屋像伙託與親戚照管一路水程毫不費力直至臨安

看那臨安地方真個好景緻但見

鳳凰聳美秦望連雲慧日如屏多怪石孤山幽僻徧梅花天竺峰飛來峰

峰峰相對誰云靈鷲移來萬松嶺鳳凰嶺嶺嶺分排總是仙源發出湖開

中國短篇小説王孺魚夢百五十七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五八

瀲灔六橋桃柳盡知春城拱崔巍百雉樓臺應入畫數不盡過溪亭放鶴

亭翠薇亭夢兒亭步到賞心知勝覽看不迭夫差墓許遠墓杜牧墓林逋

墓行來弔古見名賢須知十塔大無頭不信清官留不住

王從事到了臨安倉卒間要尋個下處臨安地方廣闊踏地不知高低下處

正住在抱劍營前那抱劍營前後左右都是妓家每日間穿紅着綠站在門首接

客有了妓家每有這班閒遊浪蕩的子弟着了大袍闊帶的華服出來摇擺可怪

這班子弟若是嫖的自不消説起要到此地就是没有錢不去嫖的也要到此矍

寡門吃空茶所以這抱劍營前十分熱鬧旣有了這些妓家又有了這班閒遊子

弟男女混雜便是賣酒賣肉賣書畫賣古董玉石賣綾羅手帕荷包香袋賣春藥

賣梳頭油賣胭脂花粉的有了這般做買賣的便有偷雞剪繕撮空撇白托袖拐

帶有夫婦女一班小人叢集其地王從事一時不知賃在此處雇着轎子擡喬氏

到下處原來臨安風俗無論民家官家都用涼轎就是布幃轎子也不用簾兒遮

掩就有簾兒也要揭起憑人觀看並不介意今番王從事娘子少不得也是一乘

没簾兒的涼轎子那喬氏生得十分美貌坐在轎中擡到下處人人看見誰不喝

采道這是那裏來的女姑娘生得這般標致怎知爲了這十分顔色反惹出天樣

的一場大禍事來正是

兔死因毛貴龜亡爲殻靈

却説王從事夫妻到了下處一見地方落得不好心上已是不樂到着晚來

各妓家接了客時你家飮酒我家唱曲東邊猜拳西邊擲色那邊樓上胡琴弦子

這邊廊下吹簫弄笛嘈嘈雜雜喧喧讓讓直至夜深方纔歇息從事夫妻住在其

間又不安穩又不雅相商義要搬下處又可怪臨安人家房屋只要門面好看裏

邊用蘆幃隔斷塗些爛泥刷些石灰白水就當做裝摺所以隔壁緊鄰不要説説

一旬便聽得就是撒庇小解也無有不知的王從事的下處緊夾壁也是一個妓

家這妓家姓劉名賽那劉賽與一個屠户趙成往來這人有氣力有賊志久慣幫

中國短篇小説王離團魚百五十九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

打官司賭場中提頭放囊衙門裏買差造謗又結交一班無賴一呼百應打搶綦

詐拐騙揀販養賊窩𧷢告春狀做硬證陷人爲盜無所不爲劉賽也是畏其聲勢

不敢不與他往來並非真心情願喬氏到下處時趙成已是看見便起下欺心念

頭爲此連日只在劉賽家飮酒歇宿打聽他家的舉動那知王從事與妻子商量

搬移下處説話雖低趙成却聽得十分之三心上想道一這蠻子你是别處人便

在這裏住住何妨却分甚麽皂白又要搬向他處好生可惡我且看他搬到那一

個所在再作區處初及至王從事去尋房子趙成暗地跟隨王從事因起初倉卒

尋錯了地方此番要覓一個僻靜之處直尋到錢塘門裏邊看中了一所房子又

仔細體問鄰家都是做生意的遂租賃下了與妻子説知擇好日搬去這些事體

趙成一一盡知王從事又無僕從每事俱要親身到了是日喬氏收拾起箱籠王

從事道曰我先同扛夫擡去即便喚轎子來接你件道罷竟護送箱籠去了喬氏

在寓所等候不上半個時辰只見兩個漢子走入來説曰王官人着小的來接娘

子到錢塘門新下處去轎子已在門首乚喬氏聽了即步出來上轎看時却是一

乘布幃轎子喬氏上了轎轎夫即放下簾兒擡起就走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到一

個門首轎夫停下轎子揭起簾兒喬氏出轎走入門去却不見丈夫只見站着一

夥面生歹人原來趙成在隔壁聽見王從事分付妻子先押箱籠去的話將機就

計如飛即叫兩個人擡乘轎子來將喬氏騙去臨安自來風俗不下轎簾趙成恐

王從事一時轉來遇着事體敗露爲此把轎簾下了直擡至家中喬氏見了這班

人情知有變嚇得面如土色即回身叫轎夫道一你説是我官人叫你來接我到

新下處如何擡到這個所在還不快送我去山那轎夫也不答應竟自走開趙成

又招一個後生趕近前來左右各挾着一隻脱膊扶他入去説一你官人央我們

在此看下處即刻就來山喬氏嬌怯怯的身子如何强得過這兩個後生被他直

攙至内室喬氏喝道一你們這班是何等人如此無理我官人須不是以下之人

他是河南貢十到此選官的快送我去萬事全休若還遲延決不與你干休一趙

中國短篇小説王孺人離合團魚夢一百六十一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十二

成笑道一娘子弗要性急權住兩日就送去道一

子怎住在你家裏初趙成帶着笑側着頭直湊到臉上去説道气娘子你家河南

我住臨安天賜良緣怎説此話山喬氏大怒劈面一個把掌道一你這砍頭賊如

此清平世界膽敢設計誆騙良家婦女在家該得何罪件趙成被打了這一下也

大怒道一你這賊婦好不受人擡舉不是我誇口説任你夫人小姐落在我手不

怕飛上天去説話那罕希你這酸丁婆娘要你死就死要你活就活看那一個敢

來與我講話喬氏聽了想道旣落賊人之手丈夫又不知道如何脱離虎口罷

罷不如死休與乃道一原來你是殺人强盜索性殺了我罷𠃊趙成道十你若要

死偏不容你死衆人道我實對你説已到此地料然脱不得白好好順從自有

好處一喬氏此時要投河奔井没個去處欲待懸梁自刎又被這班人看守真個

求生不能生求死不能死無可奈何放聲大哭哭了又駡駡了又哭搥胸跌足碰

頭撞腦弄得够頭髮蓬鬆就是二寸三分的紅粉鞋也跳落了趙成被他打了一

掌又如此駡如此哭難道行不得凶只因貪他貌美姦他的心腸有十分賣他的

心腸更有十二分所以不放出虎勢只得緩緩計較乃道一衆兄弟莫理他等再

放肆時少不得與他一頓好皮鞭自然妥當山一會兒搬出些酒飯衆人便吃喬

氏便哭衆人吃完趙成打發去了叫妻子花氏與奴妾都來相伴防備原來趙成

有一妻兩妾三四個丫頭走過來輪流相勸將銅盆盛了熱水與他洗臉喬氏哭

猶未止花氏道一鐵怕落爐人怕落囤你如今生不出兩翅飛不到天上到不如

從了我老爹罷件喬氏道十從甚麽山那婆娘道曰陪老爹睡幾夜若服事得中

意收你做個小娘子也叫做從或把與别人做偏房或賣與門户人家做小娘站

門接客這也叫做從但憑你心上從那一件件喬氏聽了一發亂跌亂哭頭髻跌

散有一隻金簪子掉將下來喬氏急忙拾在手中原來這金針是王從事幼年行

聘禮物上有气王喬百年件四字喬氏所以十分愛惜當此受辱受虧之際不忍

棄捨此時趙成又添了幾杯酒欲火愈熾喬氏雖則泪容慘淡他看了轉加嬌媚

中國短篇小説一百六三

中國短篇小説則第集下册四

按納不住趕近前雙手抱住便要親嘴喬氏憤怒拈起手中簪子望着趙成面上

便剌正中右眼刺入約寸餘多深趙成疼痛難忍急將手搭住喬氏手腕向外一

拖這簪子隨手而出鮮血直冒昏倒在地可惜一團高興弄做冰消瓦解連這一

妻兩妾四個丫頭把香灰糝的把帕子紮的把喬氏駡的揪打的亂得六缸水渾

趙成昏去了一大回方纔蘇醒開言説道曰好好不從我也罷了反槊壞我一目

你這潑賤歪貨還不曉得損人一目家私平分的律法哩與叫丫鬟扶入内室睡

下去請眼科先生醫治又分付妻妾們輪流防守喬氏不容他自尋死路詩云

雙雙鳩鳥𣸳河州矰繳遙驚兩地投

自繫樊籠難解脱霜天叫徹不成儔

且説王從事押箱籠到了新居覆身轉來叫下轎子到舊寓時只見内外門

户洞開妻子不知那裏去了因及鄰家都説不曉得惟有劉賽家説八方纔有一

乘轎子接去這不是官人是那個一王從事聽了這話没了主意一則是異鄉人

初到臨安無有相識二則孤身獨自何處去找尋走了兩三日没些影蹤心中憤

急無處發洩卻到臨安府中去告狀一張狀詞連緊壁兩鄰都告在狀上這兩鄰

一邊是劉賽一邊是做豆腐的南潯人姓藍年紀約模六十七八歲人都叫他藍

老兒又叫做藍豆腐臨安府拘喚劉賽及藍豆腐到官審問俱無實跡一面出廣

捕查訪一面將劉賽藍豆腐召保趙成在家養眼知得劉賽被告暗暗使同伴保

了劉賽又因劉賽保了藍豆腐王從事告了這張狀指望有個着落那知反用了

好些錢鈔依舊是捕風提影自此無聊無賴只得退了錢塘門下處權時僑寓客

店守候選期且好探妻子消息分明是

石沉海底無從見浪打浮漚那得圓

再説趙成雖損了一目心性只是照舊又想這婆娘烈性料然與我無緣的

了不如早早尋個好主顧賣去罷恰有一個新進士也姓王名從古平江府吳縣

人新選衢州府西安縣年及五旬尚未有子因在臨安帝都中要買一妾不論再

中國短篇小説離疊魚百六十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十六

嫁室女只要容貌出衆德性純良就是身價高也不計較那趙成慣做這掠販賣

便有慣做販賣的中媒打聽着了就飛奔來報與他知趙成便要賣與此人心上

躊躇怕喬氏又不肯從叫妻子探問他口氣這婆娘扯個謊只説一新任西安知

縣結髮已故名雖娶妾實同正室你旣不肯從我老爹若嫁得此人依舊去做奶

奶可不是好一喬氏聽了細想道此話到有三分可聽我今在此死又不得死丈

夫亦不得見面何日是了况我好端端的夫妻被這强賊活拆生分受他這般毒

辱此等冤仇若不能報雖死亦不能瞑目又想道二到此地位只得忍耻偷生將

機就計嫁這官人先脱離了此處方好作報仇的地步聞得西安與臨安相去不

遠我丈夫少不得做一官半職天若可憐無辜受難日後有個機會知些蹤跡那

時把被掠真情告訴或者讀書人念着斯文一脉夫婦重逢也不可知報得冤仇

也不可知但此身圈留在此不知是甚地方又不曉得這個賊姓張姓李全没把

柄山想了一回又怕羞不好應承汪汪眼淚掉將下來就靠在棹兒上嗚嗚咽咽

的哭起來花氏因地不應垂頭而哭一眼觀見他頭上露出金針就伸手輕輕去

拔她的喬氏知覺擡起頭來針子已在那婆娘手裏喬氏急忙搶時那婆娘掣身

飛奔去了喬氏失了此針放聲大哭暗想道十這是我丈夫行聘之物刺賊救身

之寶今落在他人之手眼見得要夫妻重會不能够了徃自此尋死的念頭多嫁

人的念頭少哭得天昏地黑朦朧睡去夢見一個大團魚爬到身邊喬氏平昔善

會烹治團魚見了這個大團魚便拿把刀將手去提它來殺這團魚擡頭直伸起

來喬氏畏怕又縮了手喬氏心計頭上金針不知怎地這金針卻在己手就向團

魚身上一丢卻又不捨得連忙去拾這簪子卻又不見四面尋覓却見那團魚伸

長了頸説起話來叫道一喬大娘喬大娘你不要愛惜我殺我也早燒我也早你

不要懷念着這金簪子尋得着也好尋不着也好你不要想着丈夫這個王也不

了那個王也不了件喬氏見團魚説話連叫奇怪就把刀去斫它卻被團魚一口

囓住手腕疼痛難忍霎然驚醒想道气我丈夫平時喜歡團魚我常常爲他烹煮

中國短篇小説王百十七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十

莫非殺生害命致有今日夫妻拆散之報山正想之間花氏又來問願與不願早

此説出來莫要擔誤他人喬氏無可奈何只得勉强應允趙成又想這婆娘利害

倘到那邊一五一十説出這些緣故他們官官相護一時翻轉臉皮來尋我不是

可不老大利害莫把家裏與他認得又付囑媒人只説姓胡他們俱是會中人俱

各會意到王知縣舡上去説期定明日親自來相看趙成另向隱僻處借下一個

所在把喬氏擡到那邊住下趙成妻子一齊同去到午牌前後王從古同媒人來

將喬氏仔細一看姿容美麗體態妖嬈十分中意卽便去了不多時媒人領了十

來人行下三十貫錢聘禮喬氏事到其間只得梳妝含羞上轎雖非守一而終還

喜明媒正娶强如埋没在趙家要知喬氏原是失節但趙成家緊緊防守尋死不

得至此又還想要報仇假若果然尋了死路後來那得夫妻重逢報仇雪耻當時

有人作絶句一首單道喬氏被掠從權未爲不是詩云

草草臨安住幾時無端風雨喚離居

東天不養西天養及到東天月又西

喬氏上了轎出了臨安城王從古舶船江口卽舟中成其夫婦王從古本來

要娶妾養子因見喬氏美豔枕席之間未免過度那時喬氏從來知書知禮一時

被掠做下出乖露醜每有所問勉强支吾心實不樂王從古只道初婚怕羞那知

有事關心各不相照王從古旣已娶妾卽便開船過了富陽桐廬望三衢進發爲

甚叫做三衢因洪水暴出分爲三道故名三衢因衢州地名上屬牛女分野春秋

爲越西鄙姑蔑地秦時名太末東漢名新安隋時名三衢唐時名衢州至宋朝相

因爲衢州府負郭的便是西安首縣王從古到了西安上任參謁各上司之後親

理民事無非是兵刑錢穀户婚田土務在伸屈鋤强除奸剔蠹爲此萬民感仰有

神明之稱又一清如水秋毫不取西安縣中寂然無事真個

雨後有人耕綠野月明無犬吠花村

這王從古是中年發跡的人在蘇州起身時欲同結髮安人安氏赴任夫人

中國短篇小説王團魚夢百六九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

道曰你我俱是五旬上邊的人没有兒女醫家説女人家至四十九歲絶了天癸

便没有養育的事你的日子還長不如娶了偏房養個兒子接代香烟你自去做

官我情願在家吃齋念佛一故此王從古到臨安娶妾上任衙中隨身伴當夫妻

兩人親丁只有喬氏誰知喬氏懷念前夫心中只是怏怏光陰迅速早又二年一

日正值中秋一輪明月當空清光皎潔王從古在衙裏對月焚香啜茗喬氏在旁

侍坐但見高梧疏影正照在太湖石畔清清冷冷光景甚是蕭瑟兼之鶴唳一聲

蟋蟀絡緯間爲相應雖然這個官衙恰是僧房道院也没有這般寂寞王從古乘

間問着喬氏道曰你相從我不覺又是兩年從不見你一日眉開畢竟爲甚山喬

氏道一悲喜各有緣故若本來快活做不出憂愁若本來悲苦的要做出喜歡一

發不能够了山王從古見他説話含糊又道一我見你德性又好才調又好並不

曾把偏房體面待你爲何不向我説句實話山喬氏道曰失節婦人有甚好處多

煩官人這般看待與王從古道一你是汴梁人重婚再嫁不消説起畢竟你前夫

是死是生爲甚的到了臨安住在胡家乚喬氏道曰原來這販賣人家姓胡麽山

王從古聽説一發驚異道一你住在他家爲何還不曉得他姓胡然則你丈夫是

甚麽樣人乚喬氏道曰妻子旣被人販賣説出來一發把他玷辱不如不説况今

離别二年有餘死也没用活也没用一言罷雙淚交流唏嘘歎息王從古聽他説

話又苦光景又慘連自家討個販賣來的做偏房也没意思悶悶不樂而睡喬氏

見他已睡乃題一詩於書房壁上詩云

蝸角蠅頭有甚堪無端造次説臨安

因知不是親兄弟名姓憑君次第看

題罷就寢明早王從古起來到書房中見了此詩知道是喬氏所作把詩中

之意一想一蝸角蠅頭他丈夫定是求名求利的到臨安失散不消説起後邊兩

句想是將丈夫做個姓名的謎話叫我詳察我一時如何便省得其意山王從古

方在此自言自語只見喬氏送進茶來王從古道十你詩中之意我都曉得若後

中國短篇小説王魚一百七一

申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

來訪得你前夫消息定然使你月缺重圓件喬氏聽見此話雙膝跪下拜道一願

官人百年富貴子孫滿堂件此時笑容可掬真個兩年間祇有這個時辰笑得一

笑眉頭開得一開王從古看了點頭嗟歎其不忘前夫自此又過年餘一日正當

理事陰陽生報道一府學新到教諭來拜件王知縣先看他脚色乃是汴梁人年

一十八歲由貢士出身初授湖州訓導轉陞今職姓王名從事王從古見名姓與

己相去不遠就想着喬氏詩中有因知不是親兄弟之句沉吟半晌莫非正是

此君且從容看是如何山遂出至賓館中相見答拜已畢從此往來也有公事也

有私事自漸親密一來彼此賓主原無拘礙二來是讀書人遇讀書人説話投機

杯酒留連習爲常事倏忽便是二年那衢州府城之南有一爛柯山相傳是青霞

第八洞天晉時樵夫王質入山斫柴見二童子相對下棋王質停了斧柯觀看一

局棋還未完王質的斧柯盡已朽爛故名爲爛柯山有此仙山聖蹟所以官民士

官都要到此山觀玩一日早春天氣王從事治下肴榼差馳夫持書東到縣視王

知縣到爛柯山看梅花王從古即時散衙乘小轎前來王從事又請訓導葉先生

同來陪酒這葉先生雙名林春就是樂清人三位官人都是角巾便服素鞋淨襪

攜手相扶緩步登山席地而坐飮酒觀花是日天氣晴和微風披拂每遇風過這

些花瓣如魚鱗般飛將下來也有點在衣上有的飛入酒杯王知縣道一這般良

辰美景不可辜負我三人各分一韻卽景題詩以志一時逸興件王教授道一如

此最妙徃就將詩韻遞與王知縣知縣接韻在手隨手揭出一韻乃是壺字知縣

叉遞與王教授教授又送葉訓導那葉訓導揭出仙字然後王教授揭着一韻卻

是一個妻字不覺愀然起來况且遊山看花的題目用不着妻字難道不是個險

韻又因他是無妻子的人驀地感懷自思自歎知縣訓導那裏曉得王知縣把酒

在手吚吚唔唔吟將出來詩云

梅發春山興莫孤枝頭好鳥喚提壼

若無佳句酬金谷卻是高陽舊酒徒

中國短篇小説王孺離團魚一百編三

在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十四

葉訓導詩云

買得山光不用錢梅花清瘦是嫣然

折來不寄江南客贈與孤山病里仙

王教授拈韻在手詩倒未成兩淚垂垂欲滴王知縣道穡老先生見招爲何先自

没興對酒不樂是甚意思記王教授道口偶感寒病腹痛如剌故此詩興不湊例

當罰遲山自把巨杯斟上這杯酒卻有十來兩王教授平昔酒量原是平常卻要

强進此杯咽下千千萬萬的苦情不覺一飮而盡紅着兩眼吟詩云

景物相將興不齊斷腸行路各東西

誰教夢逐沙吒利漫學斑鳩喚舊妻

吟罷大歎一聲王知縣道一老先生興致不高詩情散亂又該罰一杯二王教授

只是垂頭不語葉訓導喚過從人將雲母箋一幅遞與王知縣錄出所題詩句知

縣寫詩已畢後題姑蘇王從古五字因知縣留名葉訓導後邊也寫樂清葉林春

漫錄七字兩人旣已留名王教授也寫個汴梁王從事書只是詩柄上增春日

邀王令公葉廣文同遊爛柯山看梅限韻得妻字書罷遞與王知縣知縣反覆細

看猛然心動就將雲母箋一捲藏在袖中説道一待學生仔細玩味一番容日奉

到乚是日天色已晚各自回衙王從古故意將詩放在案頭喬氏一日走入書房

見了這捲雲母箋就展開觀看看到後邊這詩認得筆跡是丈夫的又寫着汴梁

王從事一這不是我的丈夫是誰難道汴梁城有兩個王從事不成又想道我

丈夫出身貢士今已五年就做衢州教授也不甚難難道一緣一會真正是他在

此做官一又想道气他旣做了官應該重娶了今看詩中情况又苦又怨還不像

有家小假若他還不曾娶有家小我卻已嫁了王知縣可不羞死縱然後來有相

會日子我有甚顔面見他山心裏想口裏恨手裏將胸前亂搥恰好王從古早堂

退衙走入書房見喬氏那番光景問道气爲甚如此模樣三喬氏道气我見王教

授名姓與我前夫相同又是汴梁人故此煩惱徃王從古情知事有七分八分反

中國短篇小説百十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七六

説道一你莫認差了王教授説祖籍汴梁其實三代住在衢州山喬氏道曰這筆

跡是我前夫的那個假得山王從古道曰這是書手代寫的休認錯了山喬氏道

一他是教授到有書手代書你是個一縣之主難道反没有個書手卻亦又是自

家親筆件王從古見他説話來得快捷又笑道閘這又有一個緣故王教授右手

害瘡寫不得字故此叫書手代寫我手上又不害瘡何妨自家動手徃喬氏見説

没了主意半疑半信王從古外面如此淡忘心上卻見她一念不忘前夫到有十

分敬愛又説道十事且從容我再與你尋訪件又過了幾日縣治後堂工字廳兩

邊庭中千葉桃花盛開一邊紅一邊白十分爛漫王從古要請王教授葉訓導賞

玩桃花先差人投下請帖分付廚下整治酒席對喬氏道曰今日請王教授他是

斯文清趣的人酒饌須是精潔些徃喬氏聽説請王教授反覺愕然忙應道一不

知可用得團魚否吟王從古道一你平日不煮團魚今日少了這一味也罷山喬

氏道内恐怕王教授或者喜吃團魚故此相問件王從古笑道一這也但憑你罷

了一初原來王從古舊有腸風下疾之病到西安又患了痔瘡曾請官醫調治又寫

一海上丹方云團魚滋陰降火涼血每日烹調下飯將其元煮白汁薰洗無不神

效王從古自得此方日常着買辦差役買團魚進衙喬氏本爲王從事好食團魚

見了團魚就思想前夫又向在趙成家得此一夢所以不吃團魚也不去烹調今

番聽説請王教授因前日詩箋上姓名字跡懷疑未釋故欲整治此味探其是否

王從古冷眼旁觀先已窺破了她的底藴故意把話來挑引此乃各人心事是説

不出的話當下王從古正與喬氏説長説短外邊傳梆道一學里兩位師爺都已

請到徃王從古卽出衙迎接引入後堂茶罷清談又分韻咏紅白二種桃花詩卻

好詩也做完酒席已備那日是知縣做主人少不得王教授是第一位葉訓導是

第二位席間賓主洽款杯斝交錯大抵官府宴飮不擲色不猜拳只是行令這三

位官人因是莫逆相知行令猜拳放懷大斟王教授也去快活並不比爛柯山看

梅花的光景正當歡樂之際門子供上一品肴饌不是别味卻是一品好團魚各

中國短篇小説一百十七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册百七八

請舉筯王知縣一連數口便道寥今日團魚爲何異常有味徃那葉訓導自來戒

食此品叫門子送到知縣席上惟王教授一見供上團魚忽然不樂再一眼看覷

又有驚疑之意及舉筯細細一簡俯首沉吟出了神去兩手拿筯在碗中撥上撥

下看一看想一想汪汪兩行珠淚掉將下來比適纔猜拳擲色的光景大不相同

王知縣看了情知八九便道曰一人向隅滿座不樂王老先生每次悲哭敗興大

殺風景收了筵席罷徃葉訓導聽見此語早已起身打躬作謝王教授也要告謝

王知縣道喫葉老先生先請回衙王老先生暫留還有説話遂送葉訓導出衙上

轎去後覆身轉來屏退左右兩人接席而坐王知縣低聲問道一王老先生適纔

不吃團魚反增淒慘此是何故小弟當爲老先生解悶山王教授道吟晚生一向

抱此心事只因污耳故不敢告訴於堂翁晚生原配荆妻喬氏平生善烹團魚先

把團魚裙子刮去黑皮切臠必定方正今見貴衙中整治此品與先妻一般感物

觸懷所以流淚王知縣道原來尊閫早已去世小弟久失動問王教授道何

曾是死却是生離一王知縣道一爲甚乃至於此記王教授將臨安就居一段情

由説了一遍王知縣聽了此話卽令開了私宅門請王教授進内便叫喬氏出房

相認喬氏一見了王從事王從事一見了妻子彼此並無一言惟有相抱大哭連

王知縣也悽慘垂淚直待兩人哭罷方對王教授道曰我與老先生同在他方做

官就把令正送到貴衙體面不好小弟以同官妻爲妾其過大矣然實陷於不知

今幸未育兒女甚爲乾淨小弟如今官情已淡卽日告病歸田待小弟出衙之後

離了府城老先生將以小船相候彼此不覺方爲美算地王教授道口然則老先

生當年買妾用多少身價自當補還初王知縣道曰開口便俗莫題莫題山説罷

王教授别了王知縣喬氏自還衙齋王從古卽日申文上司告病各衙門俱已批

允收拾行裝離任出城登舟望北而行打發護送人役轉去王教授泊船冷靜去

處將喬氏過載復爲夫婦一床錦被遮差萬物盡勾一筆只將臨安刼掠始終并

團魚一夢從頭至尾上床時説到天明還是不了正是

中國短篇小説王孺人團魚夢百七九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一百十

今省仍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喬氏説道气吾今夫妻重合總是天意實出王知縣大德自不消説起但大

仇未報死不甘心怎生訪獲得這强賊把他粉骨碎身方纔雪此仇耻山王從事

道气我雖則做官却是寒氈冷局且又不知這賊姓名居處又在隔府别縣急切

如何就訪得着二喬氏道此賊姓胡已是曉得但不知其住處山王從事道一此

事只索放下再作區處山話休絮煩王從事文官三年任滿當遷各上司舉薦他

學問優長才猷裕茂堪任煩劇遂陞任臨安府錢塘縣知縣喬氏聞報大喜對丈

夫道气今任錢塘便是當年拆散之地縣令一邑之長當與百姓申冤何况自己

身負奇冤不爲報雪到彼首當留心此事件王從事道一不消叮囑但時不可定

事不可知且待到任之後自有道理徃遂擇日起程從金華一路到錢塘上任三

朝行香之後參謁上司京縣與外縣不同自中書政府以及兩臺各衙門那一處

不要去參見通謁之後刊布規條投文放告徵比錢糧新知縣第一日放告那告

狀的也無算王從事只揀情重的方准中有一詞上寫道

告狀人周紹告爲刼賭殺命事紹係經商生理緞舖揚州有子周玄在家讀

書禍遭嘉興三犯鹽徒丁奇遁居臨安開賭誘子宿娼劉賽朋扛賭博刼去

血資五十餘兩金簪一隻紹歸往理觸兇毒打垂斃趙成救證誘賭刧財逞

兇殺命印告

原告周紹

被犯丁奇劉賽周玄

干證趙成

王從事看這詞事體雖小引誘人家子弟嫖賭情實可惡也就准了仰本圖

里老拘審原來這張狀詞却是趙成陰唆周紹告兒子的趙成便貪淫作惡妻子

婢妾却肯捨身延壽凡在他家走動的無有不是相知好似籟鬁頭上拍蒼蠅來

一個着一個總來只瞞着趙成有曉得的在背後顛唇簸嘴説道气趙瞎子做盡

中國短篇小説王十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十二

人那得無此現世報山趙成近時正刮着周紹的兒子周玄這周玄排行第一人

都叫他周一官年紀十七八歲一向原是附名讀書被趙成設計哄誘做了男風

朋友引到家中穿房入户老婆婢妾看見年紀小又標致個個把他是性命活寶

趙成大老婆花氏已是三十四五歲年紀是他長名分是他大風騷又是她爲最

周玄單供應這婆娘還嫌弗够所以一心到在周玄身上將自己積的私房盡數

與他連向日搶喬氏這隻金簪也送與他做表記兩個小老婆也要學樣手中却

少東西只有幾件衣服將來表情丫頭們止送得汗巾香袋周玄分明是瞎倉官

收糧無有不納趙成一生估盡便宜只有這場交易吃了暗虧周玄跟着趙成到

處酒樓妓館博賭場中無不串熟小官家生性着處生根那時嫖也來賭也來把

趙成老婆所贈着實撒撥那抱劍營前劉賽手内積藏得東西買起粉頭接客自

己做𩿢兒管家又開賭場嫖客到來乘便除紅提綠周玄常在他家走動這丁奇

是嘉興販綿緞客人到劉賽家來賭與周玄相遇劉賽牽頭賭錢丁奇却是久著

藥骰的周玄初出小夥子不知就裏那消幾擲身邊所有盡都折倒連趙成老婆

與他這隻金簪也輸了是時五月天氣不戴巾丁奇接來就手插在角兒上賭罷

周玄敗興先自去了丁奇就與粉頭飮酒却好趙成撞至劉賽邀來與丁奇飮酒

趙成見了丁奇頭上金簪却像妻子帶的一般借來一看吃了一驚劉賽道曰方

纔周一官將來做梢輸與丁客人的山趙成情知妻子與周玄必有私情了心裏

想了一想自己引誘周玄的不是不如隱了家醜借景擺布周玄罷算計已定

卽便去尋周玄他本意原只要尋周紹不想恰好遇着在家那周紹原是清客又

是好動不好靜的衙門人認得他的也多各樣道路略略曉得幾個見了趙成兩

下扳談趙成卽把他兒子與丁奇賭錢輸了金簪子的事説出周紹道一可知家

中一向總失去幾多物件原來仍是不長進的東西偷出去輸與别人的初又説

道只是我兒子却没有金簪這又是那裏來的趙成道曰博賭場中梢挽梢管

他來歷怎的如今錢塘縣新太爺到任何不告他一狀一則追這丁奇的東西二

一百八十三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册十

則也警戒令郎下次賜周紹聽信了他因此造這張狀詞也是趙成惡貫滿盈幾

百張狀詞偏偏這一張却在准數之中又批個親提差本圖里老拘審新下馬的

官府誰敢怠慢不過數日將人犯拘齊投文解到王從事令午衙聽審到未牌時

分王從事出衙升堂喚進諸犯跪於月臺之上王從事先叫原告周紹上去問道

曰你有幾個兒子徃周紹道一只有一個兒子徃知縣道气你旣在揚州開緞鋪

是個有身家的了又且只一子何不在家教訓却出外做客致使學出不好件周

紹道一業在其中一時如何改得徃知縣又叫周玄上來看了一看問道曰你小

小年紀怎不好學却去宿娼賭錢花費父親東西件周玄道曰小人實不曾花費

父親東西二知縣道胡説旣不曾花費你父親豈肯告你在我跟前尚敢這般抵

賴可知在外所爲了山喝叫拿下去打早隸一聲答應像鷹拿燕雀扯將下去這

小夥子魂多嚇掉趙成本竟借題發揮要打周玄報雪姦他妻子這口怨氣今番

知縣責治好不快活伸頭望頸的對皂隸做暗號叫毒打他早又被知瞧縣見却

認錯是叫皂隸去用情心裏己明白這人是衙門情熟的了又見周玄哀哀哭泣

心裏又憐他年紀輕小喝教且住了周玄得免分明死去還魂知縣叫丁奇問道

下你引誘周玄嫖賭又劫了他財物又打壞周紹况又是個鹽徒若依律該問個

徒罪徃丁奇道一老爺小人到此販賣絲紬並非賣鹽之人與周玄止會得一次

怎説引誘他嫖賭劫他財物通是虚情誑告圖希晰詐件知縣道一周玄也是有

家業之人你没有引誘之情怎捨得愛子到官中周紹叩頭道一爺爺是青天與

丁奇道一周玄嫖賭或者是别人引誘其實與小人無干四周紹道曰兒子正是

他引誘的更無别人劫去的財物有細帳一紙在此徃袖中摸出呈上趙成遂接

口直叫道一還有金簪子一隻王知縣大怒道曰你是干證又不問你爲何要你

搶嘴山叫左右掌嘴皂隸就執起竹掌一連打上二十纔教住了趙成臉上打得

紅腫不堪知縣問金簪今在何處丁奇不敢隱瞞説一金簪在小人處山知縣道

一旣有金簪這引誘劫賭的情真了徃丁奇道一小人在客邊到劉賽家歇宿與

中國短篇小説王孺闈一百八十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八十六

周玄偶然相逢一時作耍賭東道周玄輸了將金簪當梢是實其餘銀兩都是假

的只問娼婦劉賽便見明白徃一頭説一頭在袖裏摸出金簪皂隸接簪遞與門

子呈在案上知縣拿起簪子一看看見上有王喬百年四字正是當年行聘東西

故物重逢不覺大驚暗道一此簪周玄所輸定是其婦之物看起來昔日販賣的

是周紹了但奶奶説姓胡右眼已被剌瞎今却姓周雙目不損此是爲何徃沉吟

一回心中惑突分付且帶出去明日再審卽便退堂衙門上下人都道這樣小事

重則枷責輕則扯開有甚難處怎樣没決斷又要進去問後司衆人只認做知縣

才短那裏曉得他心中緣故王從事袖了簪子進衙遞與喬氏道一我正欲訪拿

仇人不料事有凑巧却有一件賭博詞訟審出這根簪子山喬氏道一這人可是

姓胡右眼可是瞎的山知縣道一只因其人不姓胡又非瞎子所以狐疑進來問

你徃喬氏也驚異道一這又怎麽説也知縣又問道一他可有兒子兄弟一喬氏

俱道没有知縣委實不下想來想去乃道一我有道理了只把周紹盤問他從何

得來便有着落初次日早堂也不投文也不理别事就喚來審問當下知縣卽叫

周紹問道一這簪子可是你家的麽初周紹應道二是又問气還是自己打造的

兑換别人的有多少重記周紹支吾不過知縣喝叫夾起來皂隸連忙套好夾棍

周紹着了忙叫道曰其實不是小人的不知兒子從那處得來賜知縣便叫周玄

你從那裏得來的這小夥子昨日吃了一嚇今又見動夾棍心驚膽戰只得實説

曰是趙成妻子與我的二知縣道一想必與你妻子有姦麽初周玄不敢答應知

縣卽叫趙成來問趙成跪到案前知縣仔細一看却是右眼瞎的忽然大悟道

一當時掠販的想定是此人了他説姓胡亦恐有後患假託鬼名耳初遂問道可

是你恨周玄與妻子有姦借了丁奇賭錢事陰峻周紹告狀結果周玄麽記趙成

被道着心事老大驚駭硬賴道气其實周玄在劉賽家賭錢小人看見了報與他

父親所以周玄懷恨故意污賴説是小人妻子與他簪子山知縣道曰這也或者

有之你可曉得這簪子是那裏來的件趙成道二這却小人不曉得一知縣道曰你

中國短篇小説王澥團魚磨百八十七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銑

妻子之外可還有婢妾麽與趙成道二還有二妾四婢知縣暗想此話與喬氏所

言相合一發不消説起了又道曰你是何等樣人乃有二妾四婢想必都是强估

人的山趙成道曰小人極守法度的怎敢做這樣没天理的事一知縣道口我細

看你定是個惡人賜又道一你這眼睛爲甚瞎了蕩趙成聽了此話正是青天裏

打個霹靂却答應不來知縣情知正是此人更無疑惑乃道一你這奴才不知做

了多少惡事快些招來饒你的死讎趙成道喧小人實不曾做甚歹事徃知縣喝

叫夾起來三四個皂隸趕向前去扯去襪鞋套上夾棍趙成殺豬一般喊叫只是

不肯招認知縣卽寫一張硃票喚過兩個能事的皂隸低低分付如此如此皂隸

領命飛的似去了不多一時卽將趙成一妻二妾四個老丫頭一串兒縛來跪在

丹墀下皂隸回覆趙成妻子通拿到了此時趙成已是三夾棍半個字也不吐出

真情正在昏迷之際這班婆娘見了一個個嚇得魂飛魄散知縣單喚花氏近前

將簪子與他看問道這可是你與周玄的麽那老婆見了趙成夾得似死人一

般又見知縣這個威勢分明是一尊活神道怎敢不認忙應道一正是小婦人與

他的初知縣道曰你與周玄通姦幾時了山花氏道一將及一年了家中大小皆

與周玄有姦不獨小婦人一個切又問气怎樣起的山花氏道喫原是丈夫引誘

周玄到家歇宿因而成姦件知縣道一原來如此寧又問道一你這金簪從何得

來丈夫眼睛爲何瞎了他平日怎生爲惡須一一實招饒你的刑罰初那婆娘惟

恐夾棍也到脚跟上頭從頭至尾將平日所爲惡端並劫喬氏販賣等情一一説

出知縣道一我已曉得不消説了也就叫住了趙成夾棍選頭號大板打上一百

兩腿血肉片片飛起眼見趙成性命在霎時間了知縣又喚花氏道曰你助夫爲

惡又明犯姦情亦打四十件衆婦人又次一等各打二十卽援筆判道

審得趙成豺狼成性蛇蝎爲心拐人妻掠人婦姦謀奚止百出攫人物劫

人財兇惡不啻萬端誘孌童以入幕迴惡貫之將盈啓妻妾以明淫何天

道之好還花氏奪簪而轉贈所歡趙成構訟而欲伸私耻丁奇適遭其釁

中國短篇小説麤團魚夢八畫

中國短篇小説第二集下册百九

周紹偶受其唆雖頭各有所自而造孽獨出趙成案其惡款誠罄竹之難

書據其罪蹟豈擢髮所能數加以寸磔庶盡厥罪第往事難稽陰謀無證

坐之城日實有餘辜劉賽烟花而復作囊家杖以示儆丁奇商賈而肆行

博賭懲之使戒周玄被誘生情薄懲擬杖律照和姦花氏妻妾聚淫重笞

示辱法當官賣金簪附庫周紹免供

判罷諸犯俱押出召保趙成發下獄中當晚卽討了病狀可憐做了一世惡

人到此身死牢獄妻妾盡歸他人這纔是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且説王從事退入私衙將前項事説與喬氏喬氏得報了夙昔冤仇心滿意

足合掌謝天這金簪教庫上交進另造一只存放臨安百姓只道斷明了一椿公

事怎知其中緣故知縣原爲着自己那時無不稱頌錢塘王知縣因賭博小事審

出教唆之人除了個積惡名聲大震三年滿任陞紹興府通判又以卓異陞嘉興

府太守到任年餘喬氏力勸致仕歸汴梁祖業王從事依允卽日申文上司告病

乞休各衙門批詳准允收拾起程船到蘇州想起王知縣恩德泊船閶門訪問王

知縣居處住在靈巖山剪香徑王從事備下禮物放船到瀆村停泊同喬氏各乘

一肩小轎直到剪香徑來先差人投遞名帖王知縣卽時出門迎接原來王知縣

因還妾一事陰德感天夫人年已五十以外却生下一子取名德馨此時已有七

歲讀書甚是聰明當下在門首迎接王從古見有兩乘小轎便問一爲何有兩乘

轎子吟跟隨的答道曰太守夫人一同在此徃王知縣心上不安傳話道一我與

太守公是故人方好相接夫人那有相見之理山跟隨的只道王知縣不肯與

太守夫人相見正不知其中却有一個緣故爲此喬氏隨轎歸船王知縣與王從

事留連兩日而别一路無話直至汴梁是時天下太平從事在汴梁城中覓了一

所小小居第一座花園與喬氏日夕徜徉其間喬氏終身無子從事乃立從堂兄

弟之子爲嗣取名靈復暗藏螟蛉之義王從事居家數年而故喬氏又守寡十五

中國短篇小説王孺難合團魚夢

中國短篇小説第二集下册九二

年纔終臨終之時卽喚靈復道一少年得罪你父親我死後不得與你父親合葬

父親之柩該葬祖墓我的棺木另埋一處山靈復暗道吟我父親生前與母親極

爲恩愛何故説得罪兩字績欲待再問早已瞑目而去在靈復只道一時亂命那

裏曉得從前這些緣故喬氏當日在趙家夢見團魚説話後來若不煮團魚與王

教授吃怎得教授見鞍思馬吐真情與王知縣所謂殺我也早燒我也早其夢驗

矣若當時這金簪不被趙成妻子搶去後來怎報得趙成劫鎗之仇所謂尋得着

也好尋不着也好其夢驗矣當時嫁了王從事却被趙成搶去所謂這個王也不

了後來又得王知縣送還王從事所謂那個王也不了團魚一夢無不奇驗後人

單作一詩羨王知縣不好色忘義成就了王從事夫妻重合編出古今一段美談

其詩云

見色如何不動情可憐美少遇强人

五年月色西安縣滿樹桃花客館春

墨跡可知新翰墨烹羹乃信舊調烹

若非仗義王從古完璧如何返趙君

後人又因王知縣夫人五旬外生下德馨兒子後日得中進士接續書香方

見王知縣陰德之報作一絶句贊之詩云

當年娶妾爲寧馨妾去桃花又幾春

不是廣文緣不斷爲教陰德顯王君

中説短鎮小謂王輝人頗廟合后而角用琴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一乙九十如

惟丙惟貨兩存私削祿削年雙結證○古狂七石

紫標黃榜便如何富貴奚如積德多

衫袖幾看成粉蝶朱門每見篆旋蝸

一棺以外原無我半世之間爲甚他

笑殺守財貪不了錙銖手底幾回磨

人最打不破是貪利一貪利便只顧自己手底肥囊中飽便不顧體面不顧

親知不顧羞耻因而不顧王法不顧天理在仕宦爲尤甚總是爲農爲商的剋剝

貪求是有限量的到了仕宦打駡得人驅使得人勢做得開露了一點貪心便有

○原載醉醒石第十二卷

巳古狂生里居見本集上

一干來承迎勾誘不可底止借名巧剝加耗增徵削高堆重紙贖明裏鞭敲得來

固惡暗中高下染指最兇節禮生辰禮犀盃金爵彩軸錦屏古畫古瓶名帖名玩

他豈甘心饋遺畢竟明送暗取

饋贐朝朝進鞭笞日日聞

坐交閭閣下十室九如焚

這却也出乎不得已一戴紗帽坐一日堂便坐派一日銀子捐俸積穀助餉助工

買馬進家資一獻兩獻我看一個窮書生家徒四壁叫他何處將來如今人纔離

有司便奏疏駡不肖有司剝民賄賂送程送贐買薦買陞我請問他平日真斷絶

往來考滿考選不去求同鄉求治下送書帕麽但只是與其得罪士庶無寧得罪

要津與其抱歉衾影無寧抱歉禮節贈送不妨稍薄若污我名節去博人好著甚

來繇况説及肥家這天公最巧如唐書所紀陰間有掠剩使奪人餘財丞相李嶠

貧張説富僧人道張相公是無厭鬼王冥府有十大鐵爐鑄他橫財這都陰有主

中國短篇小説祊削年雙結證一百九五

口

持

貧富皆懸造物誰去拙窘巧盈

智者會須任運從他坎止流行

明朝曾有一御史對門生道一錢財有分限不可妄得我曾出巡雲南夜在

官署覺神思不寧寢不成寐我祝道此地莫非有冤欲告乎恍惚有一金甲神人

在前説公有銀千兩在此特來相告我道在何處答云在公座邊磚下我去了公

座發磚果有銀廿錠計千金我道如何得家去神人曰但寫鄉貫姓名及所住地

方當爲致之我依言書畢置銀上覆以磚後巡歷將完一丁憂同年來見爲一知

縣求薦四百金各得二百我堅辭不受同年道你不收怕你忘却必須你收我始

放心我勉强收了任滿到家偶思及此分付家人備了三牲暗暗禱祝忽神人復

見道銀在書房條桌下我次日令家人發條果得前銀但數止八百我道原銀一

千今僅八百這二百却落何處晚間神人復現云某同年二百是也驚得我汗流

浹背可見凡人舉動神鬼皆知此贏彼絀數有一定卽此觀之可强求麽

貨殖非關億繩樞命本窮

貪夫空役役人巧困天工

我聞得廣東有個魏進士做秀才時其家極窮身衣口食俱難支值

無燈常借月有户不留風

甑裏塵時起囊中錢每空

他只一味讀書不甚料理家務虧得妻家稍裕其妻稍勤苦捱朝暮其妻每怨恨

讀書費地妝奩至於窮困魏進士勉强支對道一不要怨倘得中了包你思衣得

衣思食得食十倍還你妝奩也不打緊件不期果然中了舉人又聯捷中了進士

殿了三甲該選推官先觀政都察院一時便有長班雇馬交際之費觀政畢選期

尚遠但路遙往來不便只得在京守候一住半年租房伙食慶弔公分及至選官

備送上司禮又借了若干債雙月二十五日選掣籤掣得個湖廣江陵府這掣籤

中國短篇小説惟削祿削年結證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十八

也是名色凡遇好府畢竟有幾個京官或是同年或是座主來拜要借重圖他到

任後照顧好説分上就爲他見選君討缺缺十個九個是坐定的大凡掣籤或分

南北中或分上中下如魏進士廣東人筒中故意放江陵廣東二籤掣着廣東是

本省不當選則自然是江陵了或是以一湖廣人陪掣湖廣人不當得江陵這缺

又該魏進士了

吏弊如重雲能使月鑑暗

迂拙成積薪馮唐有深嘆

魏進士得了地方雇了乘人轎至徐繇水路過淮過江繇浙江江西至廣祭

了祖與親族作别與奶奶一同上任但這奶奶耳朵内一向聽得説做官好不知

什麽搬金採寶銀海錢山及到任在路夫馬人役迎接體面甚是威勢進衙門各

府縣鄉紳送禮也甚熱鬧只魏推官新到自然立些崖岸推却不過勉强收一二

色也還好在後衙門雖然日日有事却不過是撫按藩臬守巡批行府堂牒送終

日費自己精神替他人淨紙贖而已年餘代巡委一次查盤府縣折程折席也有

百金平日只靠端陽年節二次全省縣官來送禮節約莫一人四兩之數還有地

遠縣小躱過不送的奶奶道一好好做了教官了一節纔有些活動山他還多些

拜見進一番學有一番束脩這閒常散言絮語最是惱人移人的凡遇送禮俱是

夫人收他要打首飾做衣服魏推官因窮時費用了些又是好要撒嬌做癡人再

不肯使性哭泣魏推官也只得勉强依她正是

有心立名行無計拒貪癡

又且買辦珠翠紬綾給發工價不惟短他價值還要刻他銀水等頭便已作承魏

推官一個剋剝要便宜名頭

猛虎有神威苦爲妖狐奪

借光唬百獸大權嘆旁落

廳中有一個吏叫單規他是個滑吏他輪長接在廣東接官奶奶與管家暗

中國短篇小説惟𭵼有削祿削年雙結證百九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

中俱有禮得他歡心將他内外心性行藏都已打聽到此又看破奶奶是要錢做

得主的其時本府有個大户姓陳名箎家極豪富却極好作歹事家中養幾十個

家丁專在大江做私商勾當並打劫近村人家一日劫了一隻官船是兵巡道同

年巡道追提甚緊府縣三日一限比巡道半月一解捕人正在根尋巧是陳家家

人打劫每有金珠紬緞貨物拿回陳箎都量給自己銀錢貨物差人隔省發賣所

以家人身邊並無臟物被人看破這次打劫得多各人見每次陳箎與錢不上半

價故此各人也留些在身邊有了物就思出脱有去賣的都不知價數早已爲明

眼公人看破又在娼婦周英家闞他家有雪兒楚雲幾姊妹都生得標緻是一干

極會起錢猱兒各賊錢來得易在他家甚是揮灑把金珠作賞賜被應捕踹了做

了一索供係陳箎家人還有十餘黨羽都在陳家拿出陳箎買了捕人捕官竟卸

在龜子身上通呈上司陳箎是極刀頑有事極肯使分濫許事後便也倒贓短欠

衙門人曉得故意留他個酒碗兒把捕衙初供係不到官陳箎義男一句不去及

英

至巡道發刑廳覆審魏推官也是個留心政事的將招繇細看想道一江洋巨盜

必有大窩娼家是其花銷處利其財不行舉首有之若説主窩斷難捨數年畜養

之家主向數日淹留之⿔子道理與便出牌提陳箎

剖柱追元惡埋輪翦大奸

稜稜施鐵面行旅或安然

正拘提間忽代巡委查盤武昌魏推官只得收拾起行先時魏推官到任時

首參謁撫按司道因遇逆風泊船小港獨坐無聊在船中眺望見遠遠一林松竹

中間隱隱露出殿閣間又逆風中送上幾聲鈴鐸問梢子答應是聖壽禪寺魏推

官道一是隔屬不妨打轎去一隨喜徃不多帶人役不開道竟到林子裏來却見

竹欹如延客松喬似引人

江村人迹少一徑繡苔茵

轉過林子聽得鐘聲斷續笙管悠揚是幾個行童將着樂器十許個僧人執

中國短篇小説携祿削雙結證三百一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

着香迎來到山門又是一個老僧鬢餘殘雪面有月光躬身相迓入大殿參了諸

佛轉到方丈却是紙窗竹屋風致悠然小草名花幽妍可憩器具修潔微塵不生

滿壁斗方詩畫都是贊主僧道寂的有道

百年老樹知僧臘一片明蟾映古心内

有道

廿載遠塵市一心橫古今

有道

解到風旛緣著想悟來明鏡本無臺

有道

慧從定裏出覺作世之光

魏推官看了道一這老僧想是寂和尚了方外高人可以賓主禮見四老僧

謙讓許久側坐了須臾茶至排列些果品點心極精潔相與談些口頭禪彼此推

重總之做官的談禪見解已超俗人和尚們也假借他故此説得坐久進齋儘有

遠方之物似出宿備魏推官道一上人禪林名宿正宜脱去俗情適纔煩僧行遠

迎如此厚款太厚了麽與側邊立着一個會搗鬼快嘴小和尚答應道一師祖平

日不輕見人禮數脱略三日前定中知大貴人將到特差小僧前往城市預備蔬

菜早間分付僧行門外迎接故此如此初魏推官道一寂上人果然能前知麽山

寂和尚道曰不敢是小僧浪言初魏推官也笑是鬼話當晚就宿寺中與寂和尚

做個知己寺中也就立個大檀越老爺魏大紅紙疏頭魏推官雖道他是鬼話故

意試他回日與每次過往俱去探他那迎款宛同一日這次魏推官也去訪他到

府不過照例到府縣衙門查一查倉庫點一點人役把罪囚過一過堂憑吏書簡

幾個矜疑的聽代巡開釋向府縣正官討一討佐二雜職賢否并不好書吏應戒

飭的造册以候代巡奬戒其時值張太岳母喪回籍兩院三司都到江陵赴弔魏

推官也且回任

中國短篇小説惟惟貨兩私削削雙結證二百三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二百四

葫蘆依樣畫書吏枉奔波

誰是急公者虚心爲勘磨

回衙不免理論日前未完事件陳箎前已尋着單規央他尋大分上單外郎

主張千金過龍可以無事陳箎道气魏四府聞得他不曾破手若造次進去一變

臉這番事體越不好了若没有貼體鄉親不若尋張閣老公子單外郎笑道我

做得與你做是便宜你張公子怕三千金不開眼哩一陳箎見他説得是就聽他

將千金交與單外郎單外郎乘官不在先與管家講起管家道一奶奶要得緊奶

奶應了不怕老爺不依初單外郎故意激他道一我見老爺甚是執法怕奶奶也

做不來若做得時萬金也可得管家小小也得個千金與管家道一縛牛自有縛

牛法都在奶奶身上初管家去與奶奶説果然一力應承單規却將六百兩送進

與奶奶管家加一六十兩説事的後手三十兩其餘單外郎落簏

千金買出獅吼三面好縱鴟鴞

魏推官到了衙中傍晚兩人喫了些酒收拾方罷那奶奶笑吟吟道一做了

年餘官今日纔得一宗大財蕩魏推官道曰你説我查盤回帶得這些程儀麽也

奶奶道气這樣叫做大財山就在袖中拿出陳箎一紙訴詞道五這人拿銀子六

百兩我收受了你可圓活他初魏推官道一這人饒他不得我正要拿倒他立個

名徃奶奶道气圖名不如圖利你今日説做官好明日説做官好如今弄得還京

債尚不够有這一主銀子還了他不成徃魏推官道一官久自富奶奶不要如此初

奶奶道曰官久自富已兩年進士一年推官只得這樣見錢不搶到老不長任你

什麽我只要這宗銀子初魏推官道一這是誰拿進來的件奶奶道吟天送來的

不要這等癡你不要錢你陞官時那男盜女娼的却要你的只問你如今不提幾

兩銀子還人後邊誰人借你况且這事别人已問明白了你生事害人做甚麽四

憤憤的只待要鬧

虎心原自猛豺性更能貪

中國短篇小説存削祿削年雙結證二百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

那解名和義唯知利是躭

魏奶奶也不拿出銀子來看竟自睡去了魏推官叫過管家來假狠道曰你

這干奴儕做得好事是那人做下的件都得了錢只彼此相看絶不做聲查那管

門的要打奶奶又跳起來道一你打我不得借他打我麽二讓起來魏推官便不

敢做聲要拷問把私衙皂隸又怕聲張只尋他空隙道他不常川守衙打了二十

五一個消氣悶悶的閣了幾日上司來催没奈何也只得照前問擬那單外郎要

發賣手段還要奶奶逼勒魏推官把陳箎做個乾淨龜子做個煞自此陳箎高枕

無憂龜子延頸受戮

初無殺人意奈擢殺人錢

落筆如矛戟冤魂泣九泉

魏推官也因這節怕奶奶又做出來私衙關防甚嚴酒也不甚出去喫未幾

按院發牌按臨武昌府魏推官先期到府將衙門封固轉斗都塞了叫本府知照

二員輪放水菜又對奶奶説一只可一不可一了𠃊奶奶道曰真窮鬼真窮鬼且

看件出門將門上着實分付一番方去只因魏推官原是本分要好的人因這事

覺得違心又怕人知道心中抑鬱將近聖壽寺巴不得一步跨上岸與寂和尚一

談不期轉過林子並不見鐘磬鼓樂響到了寺門前虧得一個小沙彌看見忙去

叫時走得幾個來接也有只帶搭子没有僧帽也有着得短衫不穿徧衫趕上來

香棒兒也拿不及一根到方丈桌上灰塵堆滿椅子東一張西一張寂和尚摸了

半晌纔走出連道經失迎草草乚喫了些茶到晚喫齋也只些常品恰好服事的

仍舊是那搗鬼快嘴和尚魏推官對他道你師祖怎不前知了這和尚道曰委

是師祖不曾分付有慢老爺十寂和尚也急請罪道一委是有個緣故老僧也不

解説中魏推官道气有甚緣故上人不妨説來山寂和尚道气這事説來近誕敝

寺伽藍最是靈顯凡遇貴人過往三日前託夢報知先前張閣老鄉試時避風來

敝寺伽藍都來説所以張閣老大貴了捨田十畝供常住還留一個神靈顯赫匾

中國短篇小説削祿削年雙結證二百七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

額在伽藍殿中今老公祖累次來都報只今次誤了也不知伽藍他出也不知有

他故躱懶不報件魏推官道一果有此事山寂和尚道曰老僧不敢識説件魏推

官道一我去武昌往還不過十餘日上人可爲我一問是甚緣故件這一問魏推

官還在疑信之間不料這老僧果向伽藍前鬼混道曰你是一寺之主寺之興廢

全靠於你你怎失報了貴人以致誤觸魏推官他若發惱便爲闔寺之害如今要

你還不報之故你快快報來草説了又説念了又念就像泥神道有耳朵的只爲

胸中利害紛紜擾出口言詞不厭煩

祝罷這神人果然有靈夜中託一夢將所以然之故説一個分明老僧甚是

驚駭

莫言天聽高神目無不照

相隔半月魏推官又來仍不是前番遠迎光景魏推官看了又笑道曰伽藍

想仍不靈一只見這老僧口中趦趄道气靈是靈的山魏推官道一旣靈怎又不

報且我前日央你問得何如山寂和尚欲言不言又停了半日魏推官大笑一伽

藍之説還是支吾山寂和尚又沉吟許久欲言怕激惱推官不言只道他平昔都

是誑言真是出納兩難纔道個口不好説一魏推官道曰我與和尚方外知己有

話但説三和尚道一伽藍是這樣説和尚也不敢信中把椅移一移移進魏推官

悄悄道吟伽藍説老公祖異日該撫全楚位主冢宰此地屬其轄下一魏推官笑

道一怕没這事一和尚道一平日通報以此之故件魏推官又道一今日不報想

我不能撫楚了山和尚道曰真難説一推官又催他和尚道一神人説近日老公

祖得了一人六百金捉生替死枉斷一人天符已下不能撫楚故此不報件這幾

句嚇得魏推官

似立華山頂似立滄海濱

汗透重裘濕身無欲主神

强打着面皮道下官素頗自礪一時不明枉人有之得財骫法實是没有一

中國短篇小説惟憔兩衆削祿削年雙結𨐄二百九

中國短篇小説第三集下册二曰十

坐不定身子起身上船寂和尚陪上許久殷勤請罪留他不住只得於寺門相送

魏推官執着手道一適纔之言不可輕洩山和尚連聲曰不敢徃這魏推官歸途

好生悒怏待要叫人使龜子出狀自己央同人翻招怕陳箎知道倒曠曰况這宗

案又經達部了若是抹殺怎真窩家漏網假窩家典刑都爲我得錢之故件正是

因貧成乳虎從悔作藩羊

到得府傳梆開門竟入書房悶坐這奶奶又攬得幾件公事巴不得推官回聽得

竟入書房道這甚作怪也走入書房只聽得魏推官在房内將靴脚跌上兩跌

道曰一個八座輕輕丢去了𠃊魏奶奶帶着笑走進相見道曰甚麽八座丢去了

若是好的還叫人尋將來一魏推官道曰只爲你六百兩銀子賣去了我一個吏

部尚書徃奶奶道一若買賣得個吏部尚書還是銀子好件魏推官把從前一段

事細細説與道曰暗有鬼神駟馬莫及件歎息悲傷幾於淚下

漫喜筐篚盈積誰知天道彰明

聚盡魏州城鐵鑄他錯字不成

奶奶見他怨悵道曰你是怕我又做甚事説這鬼話想還是秀才時窮鬼附

你體説的四奶奶見是説不入頭洋洋去了未幾是張江陵新例南邊江洋與北

地響馬審實俱決不待時旨下部文到這龜子與衆强人俱各押赴市曹斬首可

憐

正是煙花主帥何關斬揭渠魁

蕭艾盡歸删刈彩筆織就風雷

魏推官聞之越發杌隍不及考滿病弱只得告假回籍不數年身故可見不

當而得明有人非暗有鬼責丈夫心地光明一介不取便没有鬼神也不可苟且

况是圖財害人至於淺見最是婦人如何可令做主這病源先在未讀書做官時

便畜了富貴利達之心一到得官大家放肆未有不害事的我請問衆守財虜貪

財是要顧妻子要營官職若并一身不能保應得祿位俱爲削去不可警省麽幽

中國短篇小説惟懏卩削祠削年雙結證百十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

冥之事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枉法擢錢敲剝百姓更是不可若到聽分上雖云

他人得財罪過終是我作作聰明任性雖云此中無染終是明而不明有負洗冤

雪枉四字近來又見黨護書役聽其脱罪真逼死人的反作原告無辜的破家殺

身草刈無罪芥視青衿催牌如火批駁如雲必欲𨩷鍊成獄蓋批駁假手書役宜

乎任其穿鼻但一人之冤不伸反又殺人身破人家悍然不顧只怕人怨天怒恐

亦有所不免也故古斷獄所戒曰惟官惟反惟内惟貨惟來其罪惟均官是官宦

勢力反是報復恩仇惟内是妻子或私人請託貨是賄賂來是干謁書札總之枉

法殺人一也按獄者慎之懍之

姚伯子至孝受顯榮○周清原○

終日尋經論史深夜吸月迎風一盃清酒貯心胸長嘯數聲星動

文筆煙雲繞惹研硃風雨縱橫説來忠孝興偏濃不與尋常打鬨

這首詞兒名洒江月總見世人惟有忠孝二字最大其餘還是小事若在這

兩字上用得些功方纔算得一個人如今這回説行孝的報應但行孝是人的本

等怎生説到報應上去只爲世上那一種愚下之民説行孝未必有益忤逆未必

有罪所以他敢於放肆不知那個孝字驚天動地從來大聖大賢大佛菩薩玉皇

大帝太上老君閻羅天子那個敢不敬重着這一個字在下先説幾個忤逆的報

中國短篇小説姚伯子至孝受顯榮百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册三四

應與列位看官一聽話説杭州湯鎮一個忤逆之子叫做曹寶兒兇惡無比凌虐

其母不可勝言母親被兒子凌虐慣了只當小鬼一般畏懼這曹寶兒生下一子

方纔三歲極其愛惜一日妻子偶然把兒子跌了一交磕損其頭妻子恐怕對婆

婆大哭道曰兒子回家必然要把我打死了不如投水而死省得死在他手裏件

婆婆道曰不要投水只説是我將來跌壞了做我老性命不着我且權躱在小姑

娘家裏等他怒過了頭回來便是山到晚間曹寶兒來家見兒子跌得頭破大怒

之極把妻子一把揪將過來只待要殺妻子説曰不干我事都是婆婆之故中次

日曹寶兒身邊悄悄帶了一把刀子走到中途將來藏在石下竟走到小妹妹家

假以温言騙母母親不知其意與寶兒同行行到藏刀之處寶兒取刀要殺母親

在石下尋摸早不見那把刀子但見一條大蛇當道怒氣勃勃曹寶兒心下慌張

之極不覺雙足陷入地中霎時間直陷至膝七竅流血自己求告道曰是我不是

了怎生這般忤逆要殺害母親一其母急往前救抱無計可施遂急急走回家來

叫媳婦帶了鋤頭同往救掘隨掘隨陷掘得一尺到陷下二尺無可奈何只得啖

以飯食號泣徹天三日而死觀者日數千萬人莫不稱快這是元至正甲辰六月

之事還有一個忤逆子報應之事是山西平陽府軍生周震始初做得一個秀才

便欺虐閭里看得自己如天之大别人如螞蟻之小犬馬之賤不要説是平常人

就是孔子孟子他也全不看在眼裏僥倖秋試便腆起肚子揚揚得意對父親道

曰我是貴子恐非爾父之所能生也初父親見家醜不可外揚只得忍氣吞聲後

周震患了一場病久臥牀褥雙目俱盲忽作驢鳴數聲而死始死之時鄰人有與

同死者還魂轉來説气周震見閻羅天子命判官查其罪惡叫周震變驢周震大

聲喧辨道一我有何罪要我變驢一𮤡羅天子道一爾忤逆父母怎生不該變畜

牲一周震慌張方纔哀告道一旣變畜牲願王哀憐把我托生安逸之處一䦭羅

天子道一你眼界最大把他覆了雙目終日推磨一周震方纔語塞只見牛頭夜

又將驢皮一張披在周震身上將鐵鞭鞭了數十下周震變驢跳躍而去初這兩

中國短篇小説姚伯子至孝受顯榮二百十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二百十六

個是忤逆子的報應了還有忤逆媳婦的報應唐朝賈耽丞相爲滑州節度使之

時滑州百姓一個媳婦極其忤逆婆婆目盲媳婦以蚯蚓蟲作羹與婆婆喫婆婆

覺得其味甚異留與兒子回家看視兒子看了仰天號泣恍惚之間見空中一個

金甲神將把這忤逆媳婦的頭截去換上一個狗頭聲音猶是人聲時人謂之狗

頭新婦賈丞相叫人將繩索牽了這個狗頭新婦滿城遊行以爲不孝之報又有

福建延平府杜氏兄弟三人輪供一母兄弟各出外鋤田叫這三個媳婦供給三

人出外這三個媳婦便大駡婆婆終日没得粥飯與婆婆喫婆婆痛苦要自縊而

死嘉靖辛卯七月中青天白日劃剌剌一個大霹靂響只見電火通紅之中三個

婦人一個變牛一個變狗一個變豬只頭還是人頭觀看之人日逐千千萬萬衆

人都畫了圖樣刊布於世以警戒人看官你道忤逆之報昭昭如此怎麽人不要

學做孝順之人以致天譴有詩爲證

公姑父母卽天神觸忤天神殞自身

十四

莫怪小人饒口舌恐君驢馬變成真

列位看官你看忤逆之報一毫不差那行兇作惡之人只道鬼神不靈不知

舉心動念天地皆知况罪莫大於不孝若天地饒過了你的罪犯便不成一個天

地了忤逆的旣是這般靈應行孝的自然靈佑鬼神感動從來道孝通神明並無

虚謬之理看官牢坐待在下慢慢説來話説這位孝子姚伯華生在浙江嚴州府

桐廬縣一十未娶事父母極孝昏定晨省再不肯離父母左右父母年俱六十餘

歲要與伯華娶媳婦道一吾父母俱老早娶媳婦生下孫兒以接姚門香火此吾

父母之願山伯華稟道一常見人家娶了媳婦思量他孝順服事或是娶了一個

不賢惠的三言四語添嘴送舌兒子不察聽了枕邊之言反把父母恩情都疏冷

了世上孝順的有得幾個不如不娶父子方得一家若是娶了父子便分爲兩家

以此兒心不願且待日後細細訪得一個賢惠孝順的行聘未遲吟伯華説了父

母亦不强他伯華在家終日孝順力田家道頗是温厚奉養無缺果是

中國短篇小説姚伯子至榮三十七

中國短篇小説第二集下册八

萬兩黃金未爲貴一家安樂值錢多

話説姚伯華一味行孝父母年老膝下承顔順志好不快樂怎知樂極悲生

降下一天橫禍那時正是元順帝末年荒淫酒色哈麻丞相進西天僧以運氣術

媚帝帝習爲之號演揲兒法哈麻妹壻集賢學士秃魯帖木兒又進西番僧伽璘

真于帝行十六天魔舞男女裸處君臣宣淫群僧出入宮中醜聲聞於外市井之

人莫不聞而惡之行省大臣日以納賄賂爲事多者高官厚爵少者貶降謫罰順

帝一毫不知皇子愛猶識理達獵專好佛書坐清寧殿分布長席列坐高麗西蕃

僧道曰諭德李好文先生教我讀儒書多年尚不曉其義今聽佛法一夜卽曉山

因此愈崇尚佛教凡百官要求超遷的以習佛法爲繇求西蕃僧稱贊卽轉高官

所以當時有口號道

若要高官須求西蕃

其昏濁如此那時天下也不是元朝的天下是衙門人的天下財主人的天下你

道怎麽只因元朝法度廢弛盡委之衙門人役衙門人都以得財爲事子子孫孫

蟠據於其中所以從來道稠清官出不得吏人手初何况元朝昏亂之官曉得衙

門恁的來前後左右盡爲蒙蔽不過只瞞得堂上一人而已凡做一件事無非爲

衙門得財之計果然是官也分吏也分大家均分有錢者生無錢者死因此百事

朦朧天下都成瞎帳之事以此紅巾賊紛紛而起都以白蓮教燒香聚衆割據地

方四散搶擄劫掠殺人如麻屍橫遍野徐壽輝部下先鋒項普略領數千兵蜂擁

而來所過之地殺人如砍瓜切菜百姓哭聲震天四散奔走但見

亂紛紛煙焰蔽天哭淘淘悲聲動地刀鎗凝一片白雪旗幟晃十里紅雲

滚滚煙塵可憐無數頭顱抛滿路悽悽殺氣惜哉幾萬血肉踏成泥鎗尖

曲上搠着人心馬領下懸挂甲首干戈隊裏無復生還鐵馬場中只有死去

魂飛天半男女同作一坑塵血染山前老稚並爲萬壑鬼

話説這桐廬縣在浙江上游與杭州甚近那賊兵四散而來彌山布野好生

中國短篇小説姚伯至受顯榮百十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

利害各處人民都紛紛逃竄於深山窮谷之中若是走不快的盡爲刀下之鬼姚

伯華見百姓紛紛逃竄父母都六十餘歲家事又頗過得算得紅巾賊要來搶擄

性命難存只得急急攜了父母走到閬原山中避紅巾之亂那紅巾賊到已吃他

避過了怎知又生出一種假紅巾賊來那時浙江右丞阿兒温沙差三千兵去殺

項普略那項普略是能征慣戰之將兼之阿兒温沙是個極貪之官專要的是孔

方兄因此賞罰不明兵心不服軍士並無紀律纔離了杭州便四散搶掠那些百

姓吃了紅巾賊的苦又吃官兵的苦真是亂上加亂苦中生苦兩軍相交戰得不

上數合官兵身邊各懷重貲並無戰心又被項普略肋腰裏撞出一彪賊兵來殺

得個罄盡項普略得勝而回這些敗殘軍兵剩得不上百餘人没了主將回來不

得索性假裝紅巾賊拿了紅巾賊失落的旗幟頭上也包了頂紅巾就如水滸傳

中李鬼假做李逵相似臉上搽些黑墨手裏拿了兩把板斧躱在樹林裏耀武揚

威的剪徑不撞着真正李逵誰辨他真假呐喊摇旗逢人便殺遇物便搶把老婦

人殺死少年婦人搶來做壓寨夫人輪流姦淫人只道是紅巾賊誰敢正眼兒覷

他有詩嘆道

中原不可生强盜强盜纔生不可除

一盜旣生群盜起功臣皆是盜根株

又有詩嘆道

紅巾原是殺人賊假説殺賊卽紅巾

剪徑李逵成李鬼搽些黑墨便爲真

話説那些假紅巾賊到處擄掠殺人姚伯華父親只道紅巾賊去遠方纔走

出招呼兒子怎知假紅巾賊正到被他一把拿住他母親在樹林中見丈夫被賊

拿住登時走出取出手中金銀首飾送與賊人以爲買命錢那賊人收了金銀道

一錢財也要性命也要吟説罷便把這老兩口兒從山崖上直頓將下來

山下新添枉死鬼孝子何處覓雙親

中國短篇小説姚子至孝受顯榮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干二

話説姚伯華父母雙雙被賊人擷死那時姚伯華從亂軍中失散了父母各

人捱擠紛紛亂竄伯華四處尋覓喊叫並不見影心下憂張不顧性命找尋當夜

在星月之下遍處徘徊顧望竟無蹤跡次日賊人稍退伯華心中走頭没路大聲

痛哭竟至血淚流出果然孝感天地那時賊鋒未已誰敢行走四野茫茫並無一

人可以問得消息伯華只得望空禱告天地道曰我父母何在萬乞天地神明指

示徃禱告已畢忽然背後有人則聲道曰爾父母在前面山崖之下速往尋覓件

伯華回轉看視並無一人有詩爲證

曠野茫茫屬恁人有誰指示爾雙親

是知孝德通天地幻出神明感至人

話説伯華回頭看視並無一人急急忙忙走到前面山崖之下呼叫不見聲

應細細尋覓但見父母屍骸做一堆兒癲死在地伯華痛哭那時盜賊縱橫一陣

未了又是一陣伯華料賊人必然又來若還遇見自己性命亦不能保急將身上

衣服脱將下來扯爲兩處裹了父母屍首每邊一個背在肩上不敢從大路而行

乘夜從小路而走用盡平生之力穿林渡嶺走得數里却早天色昏暗上來星月

之下脚高步低磕磕撞撞好生難走一步步捱到江口那時已是二更天氣萬籟

無聲江邊靜悄悄的並無一舟可渡伯華對天嘆息道曰這時怎得個船兒渡過

南岸去便好若遲到明日恐賊兵又來性命難免矣乚嘆息方畢兩淚交流只聽

得上流頭咿咿呀呀一個漁父掉一隻船兒下來伯華暗暗叫聲十謝天地山叫

那漁父渡一渡到南岸去漁父依言將船兒撑到岸邊伯華背了兩個屍首跳上

了船漁父一篙子撑開了船問這姚伯華道這是誰人屍首伯華哭訴道曰是

雙親屍首被賊人推落崖下而死無可奈何恐賊明早又來性命難保只得連夜

背了載到祖墳上埋葬徃説罷號啕痛哭不止霎時間到了南岸伯華袖中取出

銀鐲子一隻付與漁父漁父大笑道曰我見你是大孝之人所以特撑船來渡你

難道是要銀鐲之人你只看這兵火之際二更天氣連鬼也没一個這船兒從何

中國短篇小説姚伯子至孝受顯榮百二十三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二百十四

而來马説罷不受其鐲把篙點開來船口裏唱個歌兒伯華一一聽得明白道

吾本桐江土地神感君行孝哭江濱

城隍命我非閑事説與君家辨假真

那漁父歌畢霎時間便不見了這隻船兒伯華大驚拜謝天地背了雙親那時力

氣已竭腿脚酸軟慢慢的一步掙一步漸漸淨到祖墳左首解開了衣服把屍首

放在地上端正採些樹葉掩覆思量要掘地坎將來埋葬爭奈無一件器械可以

挖掘只得尋了一個木錐將來挖土那時一連三日水米不曾沾牙飢餓之極精

神困倦一邊挖土身子已顛仆於土坑之内矣感得山神化作一個老人扶他起

來與他一碗漿飯吃了方纔掙得起及至淨起之時那老人又不見矣真神靈保

佑也伯華又恐盜賊走來只得日裏躱過夜裏出來掘土又有大蟲前後咆哮伯

華那時已是聽天由命並無畏懼之心如此兩晝夜十指血流點點的滴在地上

伯華也不顧疼痛方纔掘得成穴深一丈餘將二骸藏於穴内又負土成墳築高

三尺痛哭之極至於吐血有詩爲證

掘土成墳恨有餘山神送飯助飢虚

姚家墳墓非容易孝子當年手拮据

話説姚孝子掘土成墳埋葬了雙親那時身體羸瘦已是鬼一般的模樣盜

賊正在縱橫之際只得東奔西竄没影的逃躱性命日不成日夜不成夜直待我

洪武爺成了一統之業天下方得安寧姚伯華纔走到故基一看已成了一片荒

地苔草青青狐兔縱橫而已遂砍伐些樹木搭起一間蓬廠居住漸漸經營起來

方成就得一間房子那時孑然一身形影相弔戚眷之中已十亡其七八後來漸

復了故業想起雙親死於非命今幸得天下太平人民復業父母死去已經多年

好生痛苦只記得遇難之時是二月也不知父母是何日死亡所以後來每到二

月間便斷絶酒食不吃葷血不見賓客擁爐自泣手持杖畫灰眼淚滴於灰中其

灰盡濕又走到父母攧死之處伏地痛哭聲徹黃泉山中鳥獸盡助其悲哀爲之

中國短篇小説姚子至孝受顯榮百十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二百十六

徘徊躑躅淚滴土上所滴之處草木不生人人稱其孝感因名之爲哭親崖凡是

三次神靈顯聖之地俱至誠禮拜叩頭感謝年年如此又記得逃難之時没有草

履步行不便幾乎性命不保幸以銀銰一隻換得草履一雙方纔得救性命遂終

身手織草履以施貧窮之人不取其錢後聘錢塘楊氏爲妻那楊氏也是個極孝

之人見丈夫如此痛哭亦助其悲哀一月不茹葷血後生三子三子也極其孝順

伯華患病三子至誠禱告北斗願減己壽以益父親果是

孝順定生孝順子忤逆還生忤逆兒

三子共生八孫姚夔字大章正統七年中進士做到吏部尚書贈少保謚文

敏人品事業種種都妙姚龍做河南左參政曾孫姚璧甲申年中進士做兵部郎

中子孫男女共有七百多人伯華活至七十餘歲而卒贈通議大夫禮部右侍郎

今稱孝子者莫不稱姚伯華焉稱孝子有顯報者亦莫不稱姚伯華焉有古風一

首單道姚伯華好處

元朝末年躭燕逸哈麻媚獻西番術

天魔十六舞腰身君臣宣淫在密室

密室宣淫醜不堪法度廢弛官貪婪

蠹種在宮苦在民紅巾賊起視耽耽

紅巾賊去又紅巾干戈簇簇殺萬民

可憐伯華兩父母推墮山崖跌作塵

伯華夜抱雙骸骨夜渡桐江鬼神惚

載屍渡向南岸去不取金銀見超忽

三日無餐仆不起自分已作一鬼矣

山神有知餽漿飯致令孝子終不死

血淚成墳墳土高隨地虎豹亂咆哮

孝德通天非謬語子孫世代盛官袍

中國短篇小説姚伯子至孝受顯榮一三曰一道十

中國短篇小説第二集下册

韓晉公人奩兩贈曰周清原

此日人非昔日人笛聲空怨趙王倫

紅殘鈿碎花樓下金谷千年更不春

話説晉朝石崇字季倫青州人氏小名齊奴官拜衛尉之職極有詩才與文

人才子齊名富可敵國嘗與貴戚王愷鬥富王愷事事不如石崇有個園亭在河

陽之金谷就取名爲金谷園其富麗奢華世無與比石崇曾爲交趾探訪使以珍

珠十斛聘得美妾一人名爲綠珠那綠珠姓梁是白州博白縣人綠珠生於雙角

山下白州風俗以珠爲上寶生女爲珠娘生男爲珠兒因此取名爲綠珠綠珠有

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石崇娶得來家寵愛無比綠珠善於吹笛又善舞

○原載西湖二集第九卷

明君之曲石崇遂自作一篇明君曲又作一篇懊惱𦚼以贈綠珠石崇美妾共有

千餘人都不及綠珠之妙石崇在金谷園宴客窮極水陸之珍每每宴客必命綠

珠出來歌舞數曲見者都忘失魂魄因此綠珠之美名聞天下那時晉帝兄弟趙

王倫專權有個孫秀將軍在趙王倫門下是個貪財好色之徒酷似三國之時呂

布一般心性他見石崇有此美妾又見石崇有敵國之富兩項兒心如火熱俗語

道孫飛虎好色柳盜跖貪財這賊牛兩般兒都愛那孫秀遂起貪圖之心遣數個

心腹使者到石崇處索取綠珠爲妾那時石崇正在金谷園登涼臺臨清水與群

妾飮宴吹彈歌舞極盡人間之樂忽見孫秀差人來要索取美人石崇遂出姬妾

數百人任憑使者揀擇那些姬妾都披着羅縠之衣蘭麝交錯異香襲人使者看

了一遍道一君候美人個個佳麗但我奉孫將軍之命專要綠珠美人一名其餘

一概不要不知那一位是綠珠一石崇大怒道曰綠珠是吾所寵愛之人斷不可

得其餘便當奉送徃使者道一單單只要綠珠一名吾候博通今古務知時務願

中國短篇小説韓晉公人兩贈二百二九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二十

加三思四石崇只是不肯數個使者出而又返説了又説道曰與他綠珠罷休得

固執以生餘事山石崇堅執再三不肯使者回去對孫秀説了孫秀勃然大怒遂

勸趙王倫殺石崇孫秀領兵前來圍了石崇第宅石崇對綠珠道曰我今日爲爾

死矣奈何山綠珠涕泣答道一妾當效死於君候之前以明我之心也山石崇止

住綠珠綠珠不聽遂從高樓上顛倒墜將下來花容粉碎而死孫秀見綠珠墜樓

而死甚是恨恨遂把石崇斬於東市夷其家族擄其財寶姬妾誰知石崇死後十

日趙王倫作反事敗左衛將軍趙泉斬孫秀於中書軍士趙駿將孫秀的心剖而

食之亦擄其財寶姬妾人人知屈殺綠珠之報無不快暢因名其樓曰綠珠樓在

步廣里所以後人有詩道

綠珠銜淚舞孫秀强相邀

這是一個奪美人的故事了還有一個出在唐朝武后之時姓喬名知之官

拜補闕之職有個寵婐名爲窈娘姿色極美也精於歌舞喬知之自小教窈娘讀

書遂善於詩賦喬知之愛如掌上之珍那喬知之不識時務也將來宴客歌舞因

此窈娘之名與綠珠一樣那時武承嗣權勢如天之大一日宴飮百官喬知之也

在酒席之上武承嗣取出金銀珠釧綿繡就在席上付與喬知之聘取窈娘喬知

之驚得目瞪口呆却又不敢違拗只得應允武承嗣就着隨從人等將聘禮送與

喬家登時搶出窈娘簇擁了上轎如飛而去喬知之好生割捨不得遂作綠珠篇

以敍其怨詞道

石家金谷重新聲明珠十斛買娉婷

此日可憐無復甘此時可愛得人情

君家閨閣未遭難常持歌舞使人看

富貴雄豪非分理驕矜勢力橫相示

辭君去君終不忍徒勞掩面傷紅粉

百年離别在高樓一日紅顔爲君盡

中國短篇小説韓晉公人兩贈三百三十一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三三十二

喬知之做完此詞悄悄走到武承嗣門首哀哀懇告門上一個内官將此詞

傳與窈娘窈娘見了此詞大哭一場將身投入井中而死武承嗣大怒叫人從井

中挫起屍首衣袖中搜出此詞登時把這個内官打死分付刑官將喬知之羅織

其罪致之死地誰知天理昭昭後來武承嗣造反合門誅夷都是一報還一報之

事看官你道石崇喬知之二人没些要緊把美妾出來獻酒惹得人起貪圖之念

連性命也都送在他手裏所以道

慢藏誨盜冶容誨淫

有美姬妾的不可不以此爲戒但是那個奪人姬妾的何苦作此惡孽害人

性命連自己也不得其死如今聽小子説一個人奩兩贈的故事傳與後世做風

流話柄話説唐朝藩鎮之權極是利害各人割據地方兵精地廣那跋扈的藩鎮

目中竟不知有朝廷法度以此終爲唐朝之患那時共分天下爲十道

關内河南河東河北湖南

十五英二○匕

隴右淮南江南劍南嶺南

内中單表一位藩鎮姓韓名滉封爲晉公統領淮南江南二道共十五州地

方這韓滉相貌威嚴堂堂一表氣吞宇宙力敵萬夫那時正是安祿山史思明作

亂各處藩鎮聚兵保守地方韓滉積草屯糧廣招勇士遂聚了十餘萬精兵奇才

劍客之士不計其數韓滉見自己兵精糧足又見四處干戈競起朝廷俱無可奈

何他便懷着不良之心思量獨霸一方又恐人心不服嚴刑重罰少有背着他意

兒的便砍頭以示其威因此人人懼怕他自己住於潤州凡十五州各造帥府一

所極其雄壯不時巡歷所到之處神鬼俱驚威勢同於王者各官員人等唯恐得

罪奉承不暇不説韓滉強悍懷不臣之心且説一個客商叫做李順販賣絲綿緞

絹來於潤州泊船在京口堰下夜間一陣大風把船纜吹斷如一片小葉相似李

順天明起來一看只叫得苦但見

波頭洶涌水面汪洋洶涌波頭顯出千尋雪浪汪洋水面堆成萬仞洪濤

中國短篇小説韓晉公人鳥兩贈百

中國短篇小説第册二百三十四

骨都都無岸無邊白茫茫迷天迷地蛟龍引纜鬼怪扳船時時跌入水晶

宮刻刻誤陷夜義室

話説李順這隻船被大風吹了幾千萬里只待要翻將轉來李順驚得魂不

附體幸而飄到一個山島邊李順合船中人叫聲慚愧且把船來繫了隨步上山

一觀滿路都是荆棘仔細尋覓却有一條鳥徑可以行走李順尋步上山行够五

六里忽然見一個人帶一頂烏巾身上穿着古服不是時世裝束相貌甚是奇古

七

也與常人不同見了李順便叫道气李順你來也鑑李順見這人叫出姓名知是

仙人卽忙下拜那個人道曰有事相煩不必下拜賜就領了李順走到山頂之上

那山頂上有一座宮闕瓊樓玉宇宛似神仙洞府這人領李順進了數重殿門來

到殿下李順望上遙拜只聽得簾中有人説道曰欲寄金陵韓公一書無訝相勞

也件説罷便有二個童子從簾中傳出一封書來付與李順李順接了這封書放

在袖内拜而受之那個人遂領李順重重離了殿門送到船邊李順道稠這是何

山韓公倘然盤問是何人寄書教我怎生抵對徃那人説道气這是東海廣桑山

魯國宣父孔仲尼得道爲真官管理此山韓公即子路轉世也他今轉世昧了前

身性氣強悍專權自是今懷爲臣不忠之心孔子恐其受了刑網壞了儒門教訓

所以寄書與他教他了悟前因改過自新之意賜説罷李順還到船中那個人又

分付道一你今安坐舟中切勿驚恐不得顧視船外便到昨日泊舟之處如違吾

言必有傾覆之患初説罷登山而去舟中人都依其所言不敢外顧只聽得刮天

風浪之聲船行如飛頃刻之間仍舊復在京口堰下不知所行幾千萬里矣李順

不敢違拗聖意持了此書竟到帥府獻納却不敢説出子路轉世並那爲臣不忠

之意只説遇着海中神仙瓊樓玉宇重重宮殿簾中一位仙官叫兩個童子取出

一封書來奉寄之意韓滉性倔強似信不信的拆開書來一看共有古文九字都

是蝌斗之文韓滉仔細看了一字也識不出遂叫左右文武百官細細辨認也都

看不出韓滉大怒要把李順拘禁獄中問他以妖妄之罪一壁廂遍訪能識古文

中國短篇小説奩兩贈二十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二百十六

篆字之人數個來辨視也都不識是何等之字忽然有一老父走進帥府其鬚眉

皓白衣冠古怪自居於客位高聲説道一老夫慣識古文篆字何不問我吟左右

虞候走來禀了韓公韓公走到客廳來見這個老父見老父鬚眉衣服俱有古怪

之意甚是敬重遂把這封書與老父辨視老父視了大驚大叫就把此書捧在頂

上向空再拜賀韓公道曰此宣父孔仲尼之書乃夏禹蝌斗文也記韓公道吟是

何等九字與老父道十這九字是

告韓滉謹臣節勿妄動山

韓公驚異禮敬這個老父老父辭别出門韓公送出府門忽然不見了這位

老父韓公大驚方知果是異人走進帥府慘然不樂靜坐良久了然見前世之事

覺得從廣桑山而來親受孔子之教一般遂把那跋扈不臣之心盡數消除竟改

做了一片忠心連那刑罰也都輕了有詩爲證

廣桑山上仲繇身一到人間幾失真

宣父書來勸誡敕了知前世作忠臣

話説韓公從此悟了前世之因依從孔子之教再不敢蒙一毫兒不臣之念

小心謹慎一味尊奉朝廷法度四時貢獻不絶不意李懷光謀反亂入長安德宗

皇帝出奔韓滉見帝出奔恐皇帝有遷都之意遂聚兵修理石頭城以待皇帝臨

幸有怪韓滉的一連奏上數本説一韓滉聞鑾輿在外聚兵修理石頭城意在謀

爲不軌徃德宗皇帝疑心以問宰相李泌李泌道曰韓滉公忠清儉近日聞自車

駕在外貢獻不絶且鎮撫江東十五州盜賊不起滉之力也所以修理石頭城省

滉見中原板蕩謂陛下將有臨幸之意此乃人臣忠篤之慮韓滉性剛不附權貴

以故人多謗毁願陛下察之汤德宗道一外義洶洶章奏如麻卿豈不知乎與李

泌道曰臣固知之韓滉之子韓皋爲考功員外郎今不敢歸省其親正以謗議沸

騰故也與德宗道一其子尚懼卿奈何保他山李泌道一滉之用心臣知之至熟

願上章明其無他鑑李泌次日遂上章請以百身保韓滉德宗道气卿雖與韓滉

中國短篇小説韓贈百七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三百三八

相好豈得不自愛其身二李泌道臣之上章以爲朝廷非爲身也記德宗道口如

何爲朝廷與李泌道气今天下旱蝗關中之米一斗千錢江東豐熟願陛下早下

臣之章奏以解朝廷之惑面諭韓皋使之歸省令滉感激速運糧儲豈非爲朝廷

乎件德宗方纔悟道气朕深喻之矣件就下李泌章奏令韓皋謁告歸省面賜韓

皋緋衣韓皋回到潤州説朝廷許多恩德韓滉父子流涕感泣北向再拜卽日自

到水濱親自負米一斛衆兵士見了無不踊躍向前爭先負米韓滉限兒子五日

卽要起身親自送米到京韓皋别母哭聲聞於外韓滉大怒把兒子打了一頓登

時逼勒起身遂發米百萬斛達於京師德宗大悦對太子道气吾父子今日得生

矣初自此之後各藩鎮都來貢米京師之人方無飢餓之患皆李泌之策韓滉之

力也有詩爲證

鄴侯李泌效賢良藩鎮諸司進米糧

韓滉輸忠親自負京師方得免劻勳

不説韓滉一心在於朝廷且説韓公部下一個官姓戎名昱爲浙西刺史這

戎昱有潘安之貌子建之才下筆驚人千言立就自恃有才生性極是傲睨看人

不在眼裏但那時是離亂之世重武不重文若是有數百觔力氣開得好弓射得

好箭舞得好刀打得好拳手段高強腿脚撇脱不要説十八般武藝件件精通就

是曉得一兩件的負了這些本事不愁貧窮隨你不濟事少不得也摸頂紗帽在

頭上戴戴或做將官虞候或做都尉押衙等官彎弓插箭戎裝披挂馬前喝道前

呼後擁好不威風氣勢耀武揚威何消得曉得天地玄黃四字那戎昱自負才華

到這時節重武之時却不道是大市裏賣平天冠兼挑虎刺這一種生意誰人來

買眼見得别人不作興你了你自負才華却去嚇誰就是寫得千百篇詩出上不

得陣殺不得戰退不得虜壓不得賊要他何用戎昱負了這個詩袋子没處發賣

却被一個妓者收得這妓者是誰姓金名鳳年方一十九歲容貌無雙善於歌舞

體性幽閑再不喜那喧嘩之事一心只愛的是那詩賦二字他見了戎昱這個詩

中國短篇小説韓言公人兩贈二百二九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十

袋子好生歡喜戎昱正没處發賣見金鳳喜歡他這詩袋子便把這袋子抖將開

來就像個開雜貨店的件件搬出兩個甚是相得你貪我愛再不相捨從此金鳳

更不接客正是

悲莫悲兮生别離樂莫樂兮新相知

自此戎昱政事之暇遊於西湖之上每每與金鳳盤桓行樂怎知暗中却腦

犯了一個人這個人是韓公門下一個虞候姓牛名原是個歪斜不正之人極其

貪財見了孔方兄便和身倒在上面不論親情朋友都要此物相送方纔成個相

知若無此物他便要在韓公面前添言送語搬嘴弄舌因此人人怕他狐假虎威

凡是將官人等無不恭敬那牛原日常裏被人奉承慣了連自己也忘了是個帥

府門下虞候只當是個節度使一般韓公恰好差牛原來於浙西催軍器衣甲於

帥府交納這却不是個重差了指望這一來做個大大的財主回去連那紗帽裏

將軍盔裏箭袋裏裹肚裏靴統裏都要滿滿盛了銀子不期撞着這個詩袋子的

戎昱是個書獃子别人都奉承虞侯不迭獨有戎昱恃着這個不值錢詩袋子全

然不采那牛虞候牛虞候大怒道一俺在帥府做了數十年虞候誰人敢不奉承

俺這個傻烏這般輕薄見俺大落落地並無恭敬之心甚是可惡俺帥府門下文

武兩班多少大似他的見俺這般威勢深恭大揖只是低着頭兒你是何等樣的

官兒輒敢大膽無禮如此明日起身之時若送俺的禮厚便罷若送得薄時一并

治罪山過了數日虞候催了衣甲軍器起身戎昱擺酒餞行果然送的禮合着孟

子上一句道曰薄乎云爾賜那虞候見了十不滿一大怒道曰這傻烏果然可惡

帥府門前有俺的坐位却没有這傻烏的坐位俺怕他飛上天去不成明日來帥

府參謁之時少不得受俺一番臭駡報此一箭之仇马又暗暗道曰駡他一番事

小不如尋他一件過犯在韓爺面前説他一場是非把他那頂烏紗帽趕去了豈

不爽快徃正是

明鎗容易躱暗箭最難防完

中國短篇小説韓晉公大兩贈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四十二

一邊收拾起身一邊探訪戎昱過犯遂訪得戎昱與𡚹金鳳相好之事便道

曰只這一件事足報仇了只説他在浙西不理政事專一在西湖與妓者飮酒作

樂再添上些言語激惱韓爺管情報了此仇初遂恨恨而去到了潤州參見了韓

公交付了軍器衣甲那時韓公不問他别事牛原雖然懷恨在心不好無故而説

只得放在心裏漸漸過了數月將近韓公生日之期你道那時節度之尊如同帝

王一般况且適當春日繁華之景更自不同有白樂天何處春深好詩爲證

何處春深好春深藩鎮家

通犀排帶胯瑞觀勘袍花

飛絮衝毬馬垂楊拂妓車

戎裝拜春設左握寶刀斜

那十五州各官那一個不預先辦下祝壽之禮思量來帥府慶壽都打點得

非常華麗還有的寫下壽文壽詩壽意寫於錦屏之上有那做不出詩文的官兒

都請文人才子替做戎昱也隨例辦了些祝壽之禮自己做一篇極得意出格的

壽文將來寫在錦屏之上戎昱因浙西官少事忙不去着幾個隨從人役賷了齊

整慶壽禮物到帥府慶壽一璧廂正打發人役起身尚未到潤州且説韓公見自

己壽誕將近各路上部下官紛紛都來慶壽舊例都有酒筵左文右武教坊司女

妓歌舞作樂那年韓公正是五十之歲又與他年不同要分外齊整因問虞候牛

原道曰你到浙西可曾知有出色妓女麽山這一句可可的中了牛原之心隨口

答道曰有一妓女金鳳顔色超群最善歌舞今戎使君與他相好終日在西湖上

飮酒盤桓因此連公務都怠慢了所以前日軍器衣甲比往常遲了數日蕩韓公

也不把這話來在心上只説道曰浙西旣有這一名好妓女可卽着人去取來承

應歌舞件説罷便分付數個軍健到浙西取妓女金鳳承應那牛原好生歡喜道

气這傻烏輕薄得俺好今番着了俺的手且先拆散了他這對夫妻再下毒手也

使他知輕薄的報應徃這是

中國短篇小説韓晉公人區兩贈二百四十三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四十四

只因孔方少遂起報仇心

不説牛原滿心歡喜且説戎昱的使人到了潤州帥府投遞公文獻了祝壽

禮物並錦屏那韓公看了戎昱的壽文果然出格超群與他人做那稱功頌德八

寸三分頭巾的套子説話大是不同暗暗稱贊道一我一向聞知戎昱是個才子

今日這壽文真正出色少年生性與金鳳相好又何妨乎待金鳳來時看這女妓

是怎麽樣一個人品與戎昱怎生相得山不説韓公暗暗稱贊戎昱且説那數個

軍健領了韓爺之命火速到了浙西地方那時正值戎早在西湖上與金鳳飮酒

霎時間帥府軍健搶到面前取出帥府批文道曰取女妓金鳳一名承應洪戎昱

看了嚇得面色如土道一今日一去真所云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也件兩人相對而泣都無計留連戎昱道一我有一計在此我聞得韓公是英雄

慷慨之人不是貪財好色之輩他原是子路轉世昔子見南子子路不悦他今日

怎便忘失了前世剛腸烈性我聞詩可感人我今做一首詩與你你到帥府首唱

此詞韓公英雄氣魄必然感動尚或問你你便乘機哀告或放你回來相聚亦未

可知也一遂在亭子上取過筆墨寫了一首詩付與金鳳却被軍健催促起身不

容停留金鳳只得痛哭拜别而去戎昱直待望不見了轎子方纔收拾回衙好生

悽慘正是

樂莫樂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離

不説金鳳上路且説韓公壽日有一件蹻蹊作怪底事話説廬山有個道士

茅安道是個稀奇古怪之人修道於廬山之下學得奇異變化飛騰之術有一子

走到廬山拜茅安道爲師要學件法術茅安道遂授二子以隱形之方那二子學

了多時演習已熟自謂得了奥妙辭别了師父要下廬山而去茅安道對二子道

气汝法術尚未精通不可下山去見有權位勢利之人恐有疏失爲害不淺山二

子不聽師父之言堅辭下山二子下了廬山一路商量道曰我們法術已成藏在

身上有何用處正該去見權位勢利之人今韓晉公招來奇才劍客之士我們去

中國短篇小説偃公贈二百四十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二百四十六

見他顯個手段與他等他也知我們道家有如此玄妙之事替師父增些光采他

若不尊敬我們我二人便蒿惱他一場然後隱形而去他奈何我們不得且教他

吃我們一驚徃説罷竟投帥府而來那日正值韓公生日文武百官蠅趨蟻附的

都站在帥府門首伺候拜壽未敢輕進這一子走到帥府門首突然要走進去左

右軍卒見這二子狂不狂癡不癡遂擋住門首一子不顧奮臂直入見了韓公大

叫道曰吾乃廬山有道之士身懷異術特來求見韓公你今高坐堂中竟不下堂

尊禮我二人是何道理初韓公見這二子言語放肆疑心是個剌客不敢下堂接

見二子便登堂大駡韓公大怒叫左右虞候拿下二子二子見韓公叫一聲拿便

暗暗念咒作法要隱身逃形而去果然法術不精畢究隱遁不去一子無計可施

當下被虞候等拿住一索絪翻一毫也動彈不得韓公叫取夾棍夾將起來問是

何等樣人敢如此大膽底肆二子痛疼難當只得招承道稠師父是廬山道士茅

安道慣有飛形變化之術山韓公最惱的是妖人二字要連他師父一并拿來杜

絶了這些妖人種類就差帳前將官一員統領兵士一百餘名前往廬山擒拿妖

人茅安道休得疏失把二子鎖了鐵索上了手肘帶去廬山作眼目韓公一邊分

付怎知那茅安道已在門首了左右虞候來禀道吟門首有廬山道士茅安道求

見一韓公大喜道稠我正要發兵去擒拿他却自來尋死正好徃説罷茅安道已

昂然而入韓公見他是個老父其鬚眉如雪之白顔色如桃花之紅衣冠古樸像

個有道之人未敢便拿茅安道開口道曰一子不守教訓濫試法術冒瀆虎威致

干刑網深可痛恨待老夫先以禮責罰弟子然後請明公加以刑法未爲晚也山

説罷討淨水一杯韓公恐其興妖作法不與他淨水茅安道就走到韓公案前把

硯池中水一口吸了向二子一噴二子便登時脱了枷鎖變成二個大老鼠在階

前東西亂跑茅安道把身子一聳變成一隻大餓老鷹每一隻爪抓了一個老鼠

飛入雲中而去竟不知去向韓公大驚失色連那門首拜壽的官員没一個不仰

面看着天上寂無蹤跡真奇事也大家混了半晌各官方纔進門上堂參見以次

中國短篇小説卜韓晉公人奩兩贈二百四十七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八

拜壽已畢韓公命大張酒筵禮待百官轅門之中鼓樂喧天花腔羯鼓好生齊整

但見

瑞靄繽紛香煙繚繞帥府門重重錦繡紫微堂處處笙歌右栅左廂花一團

兮錦一簇迴廊複道鼓一拍兮樂一通繡幕高懸上挂着五彩瓔珞朱簾半

揭高挖着八寶流蘇金爐内焚得馥馥霏霏玉蓋裏斟得浮浮煜煜酒席上

滿排紫綬金章之貴客丹墀畔盡列彎孤挂甲之將軍八仙慶壽五老獻圖

金線織成壽意王母蟠桃群仙薦瑞錦屏映出瑶章樂作營中吹的是太平

歌朝天樂指日聲名播四海歌喧庭下唱的是福東海壽南山卽今功業煥

三臺正是華堂今日綺筵開香霧煙濃真盛哉誰發豪華驚滿座肯將紅粉

一時迴

話説這日韓公烹龍炮鳳宴飮百官酒斟數巡食供四套女樂交作恰好的浙西

金鳳取到那金鳳一腔怨恨暗暗含着眼淚來到堂上參拜了韓公又參拜了兩

十六

班文武各官韓公舉目一觀果然生的不同有周美成佳人詞爲證

有個人人海棠標韻飛燕輕盈酒暈潮紅羞蛾凝綠一笑生春爲伊入恨薰

心更説甚巫山楚雲斗帳香消紗窗月冷着意温存

話説韓公見了金鳳生得標致自將面前玉杯滿滿斟了一杯香醪賜與金鳳命

金鳳歌以侑酒那金鳳承命不敢推辭叩首謝了只得輕敲檀板緩揭歌喉韓公

細細聽那歌詞道

好去春風湖上亭柳條藤蔓繫人情

黃鶯久住渾相戀欲别頻啼四五聲

那金鳳歌中甚有哀怨之聲歌畢韓公道曰戎使君與你相好這首詩是戎

使君贈汝耶與金鳳連道曰是乚隨又禀道一賤妾身隸樂籍志慕從良蒙戎使

君擡舉但以樂籍未除烟花孽重不能如願今蒙韓爺見召不敢不來正金鳳禀

罷但見

中國短篇小説韓公人贈一百四十九

中國短篇小説第二集下册

雙眉頓蹙春山黛珠淚紛紛落兩行

文武百官見金鳳淚下都替他捏兩把汗暗暗的道曰今日是他壽誕誰敢

在他面前道個不字這娼妓這般大膽作如此行徑可不是自取其死山韓公便

喚過虞候牛原來道一戎使君是個才子留情郡妓亦不爲過你却在我面前讒

言定是你到浙西去催軍器衣甲之時戎使君怠慢了你或是送你禮薄所以妄

生事端幾乎成我之過件便喝左右軍健將牛原細打四十革了虞候之職罰去

營中牧馬果是

從前作過事敗落一齊來

那日常裏受牛原氣的莫不歡喜讒口小人又何益乎真使心用心自累其

身也不説衆人歡喜且説韓公打了牛原之後一壁廂叫金鳳更衣革去了樂籍

上的名一壁廂叫後堂管家婆取出一副數萬貫的妝奩并彩緞三百正喚一副

鼓樂一隻大船五十名軍健送金鳳一名到浙西與戎使君成親繳旨那軍健領

小取知篇小顧謂管上月忠下

了韓爺之命簇擁了金鳳口口聲聲稱爲夫人搬運妝奩下船大吹大擂連日來

到戎使君任所笙歌鼎沸將金鳳迎進衙門拜堂成親戎使君喜出非常感恩不

盡厚犒勞了軍健遂親自同軍健到了潤州帥府拜謝二人遂成相知那時晎動

了十五州軍民人等那一個不服韓公寬弘大度有宰相之量從此人人歸心文

武效力江南半壁平平安安並不勞一枝折箭之功德宗皇帝嘉其功遂拜爲宰

相封爲晉公那戎使君詩名亦爲德宗所知擢爲顯官有詩爲證

牛原真是小人韓公真是君子

使君果有詩才金鳳不虚簪珥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二百十

吹鳳簫女誘東牆○周清原

楚山修竹如雲異材秀出千林表龍鬚半剪鳳膺微漲玉肌匀繞木落淮

南雨晴雲夢月明風裊自中卽不見桓伊去後知辜負秋多少聞道嶺

南太守後堂深綠珠嬌小綺窗學弄梁州初遍霓裳未了嚼徵舍宮泛商

流羽一聲雲杪爲君洗盡蠻風瘴雨作霜天曉

這一隻詞兒調寄水龍吟是蘇東坡先生咏笛之作昔軒轅黃帝使伶倫伐

竹於昆谿作笛吹之似鳳鳴因謂之鳳簫又因秦弄玉吹簫引得鳳凰來遂此取

名這一尺四寸之中可通天地鬼神話説唐時有個賈各呂筠卿性好吹笛出入

攜帶夜靜月明之際便取出隨身的這管笛吹將起來真有穿雲裂石之聲頗自

一原載西湖二集第十二卷

得意曾於仲春夜泊舟於君山之側時水天一色星斗交輝呂筠卿三杯兩盞飮

酒舒懷吹笛數曲忽然一老父鬚眉皓白神骨清奇從水上蕩一小舟而來傍在

呂筠卿船側就於懷中取出三管笛來一管大如合拱一管就如常人所吹之笛

一管絶小如細筆管呂筠卿吃驚道曰怎生有如此大笛父老幸吹一曲以教小

子𠃊父老道曰笛有三樣各自不同第一管是諸天所奏之樂非人間所可吹之

器次者對洞府諸仙合樂而吹其小者是老夫與朋友互奏之曲試爲郎君一吹

不知可終得一曲否寧道罷便取這一小管吹將起來方纔上口吹得三聲湖上

風動波濤洶涌魚龍噴跳五聲六聲君山上鳥獸叫噪月色昏暗陰雲陡起七聲

八聲湖水掀天揭地龍王水卒蝦兵鬼怪如風涌到船邊那船便要翻將轉來滿

船中人驚得心膽都碎大叫一莫吹莫吹山一陣黑風過處面前早已不見了老

父并小舟人人驚異頃刻間仍舊天清月白不知是何等神鬼自此呂筠卿出外

再不敢吹笛正是

中國短篇小説吹鳳瀟女誘東牆二日五是三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五十四

弄玉吹簫引鳳凰筠卿吹簫引鬼怪

再説一個吹簫引得仙女來的故事是我朝弘治年間的人姓徐名鏊字朝

楫長洲人家住東城下雖不讀書却也有些士君子氣豐姿俊秀最善音律年方

十九未有妻房母舅張鎮是個富户開個解庫無人料理却教徐鏊照管就住在

東堂小廂房中七夕月明如晝徐鏊吹簫適意直吹到二鼓方纔就寢還未睡熟

忽然異香酷烈廂房二扇門齊齊自開有一隻大犬突然走將進來項綴金鈴繞

室中巡行一周而去徐鏊甚以爲怪又聞得庭中切切有人私語正疑心是盜賊

之輩倏見許多女郎都手執梅花燈沿堦而上徐鏊一一看得明白共分兩行凡

十六人末後走進一個美人來年可十八九非常豔麗瑶冠鳳履文犀帶着方錦

紗袍袖廣二尺就像世上圖畫宮妝之狀面貌玉色與月一般爭光彩真天神也

餘外女郎服飾略同形製微小那美貌也不是等閒之輩進得門各女郎都把籠

中紅燭插放銀臺之上一室如同白晝室中原是小小一間屋到此時倍覺寬大

徐鏊甚是慌張一句也做聲不得美人徐步就榻前伸手入於衾中撫摩徐鏊殆

遍良久轉身走出不交一言衆女郎簇擁而去香燭一時都滅仍舊是小小屋宇

徐鏊精神恍惚老大疑惑如何有此怪異之事過得三日月色愈明徐鏊將寢又

覺香氣非常暗暗道吟莫不是前日美人又來乎𠃊頃刻間衆女郎又簇擁美人

而來室中羅列酒肴其桌椅之類又不見有人搬移種種畢備美人南向而坐使

女郎來喚徐鏊徐鏊暗暗的道吟就是妖怪畢竟躱他不過落得親近他看他怎

麽初整衣冠上前作揖美人還禮使坐右首女郎喚鏊捧玉杯進酒酒味香美肴

膳精潔竟不知是何物美人方纔輕開檀口道一妾非花月之妖卿莫驚疑與卿

有宿緣應得諧合雖不能大有所補益亦能令卿資用無乏珍羞百味錦繡繒素

凡世間可欲之物卿要卽不難致但憂卿福薄耳賜又親自酌酒以勸徐鏊促坐

歡笑言詞婉媚口體芳香徐鏊不能吐一言但一味吃酒食而已美人道吟昨聽

得簫聲知卿興致非淺妾亦薄曉絲竹願一聞之遂教女郎取簫遞與徐鏊徐鏊

中國短篇小説吹鳳氣女訒東牆二百十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二百

吹一曲美人也吹一曲音調清澈高過於徐鏊夜深酒闌衆女郎鋪裀褥於榻上

報道一夜深也請夫人睡罷山美人低面微笑良久乃相攜登榻帳幃衾褥窮極

華麗不是徐鏊向時所眠之榻美人解衣獨留紅綃裹肚一事相與就枕徐鏊此

時情志飛蕩居然神仙矣然究竟不能一言天色將明美人先起揭帳侍女十餘

人奉湯水妝梳妝梳已完美人將别對徐鏊道曰數百年前結下之緣實非容易

自今已後夜夜歡好無間卿若一舉念妾身卽來但憂卿此心容易翻覆妾與君

相處斷不欲與世間凡夫俗子得知切須祕密勿與他人説可也山言訖美人與

侍女一齊都去徐鏊恍然自失竟不知是何等神仙次日出外衣上有異常之香

人甚疑心從此每每舉念便有香氣香氣盛則美人至矣定有酒肴攜來歡宴又

頻頻對鏊説天上神仙諸變化之事其言奇妙亦非世之所聞徐鏊每要問他居

址姓名見面之時却叉不能言語遂寫在一幅紙上要美人對答美人道一卿得

好妻子適意已足更何須窮究山又道曰妾從九江來聞蘇杭名郡最多勝景所

以暫遊此世間處處是吾家裏山美人生性極其柔和但待下人又極嚴衆女侍

在左右不敢一毫放肆伏侍徐鏊如伏侍自己一樣一女侍奉湯略不尊敬美人

大怒揪其耳朶使之跪謝而後已徐鏊心中若要何物隨心而至一日出行見柑

子甚美意頗欲之至晚美人便袖數百顆來與徐鏊吃凡是心中要吃之物般般

俱有徐鏊有數疋好布被人偷剪去六尺没處尋覓美人説在某處一尋卽有解

庫中失去金首飾幾件美人道一當於城西黃牛坊錢肆中尋之盜者已易錢若

干去矣徃次日往尋物果然在逕取以歸主人但目瞪口呆而已徐嘗與人爭鬥

不勝那人回去或無故僵仆或因他事受辱美人道气奴輩無禮已爲郎君出氣

報復之矣𠃊如此往還數月徐鏊口嘴不謹好與人説人疑心爲妖怪勸徐鏊不

要親近美人已知説道一癡奴妄言世寧有妖怪如我者乎味徐鏊有事他出微

有疾病美人就來於邸中坐在徐鏊身傍時時會合如常雖甚多人人亦不覺也

常常對徐鏊道一斷不可與人説恐不爲卿福初當不得徐鏊只管好説傳聞開

中國短篇小説吹鳳幡百五十七

中國短篇小説第二集下册

去三三兩兩漸至多人都來探覷竟無虚日美人不樂徐鏊母親聞知此事便與

徐鏊定了一頭親不日之間便要做親以杜絶此事徐鏊不敢違拗母親之意美

人遂怒道妾本與卿共圖百年之計有益無損郎旣有外心妾不敢赧顔相從一

遂飄然而去再不復來徐鏊雖時時思念竟如石沉海底一般正是

恩義旣已斷覆水豈能收

話説徐鏊自美人去後至十一月十五夜夢見四個鬼卒來喚徐鏊跟着鬼

卒走到蕭家巷土地祠兩個鬼卒管着徐鏊兩個鬼卒走入祠喚出土地那土地

方巾白袍走將出來同行道曰夫人召不可怠慢马卽出胥門漸漸走到一個大

第宅牆裏外喬木參天遮蔽天日走過二重門門上都是朱漆獸環龍鳳金釘儼

似帝王之宮數百人守門進到堂下堂高八九丈兩邊階級數十重丹墀有鶴鹿

數隻綵繡朱碧光彩炫耀前番女侍遙見徐鏊卽忙奔入報道一薄情郎來了山

堂内女人有捧香的調鸚鵡的弄琵琶的歌的舞的不計其數見徐鏊來都口中

怒駡霎時間堂内環珮冬丁香烟如雲堂内遞相報道曰夫人來徃土地牽徐鏊

使跪在地下簾中有大金地爐中燒獸炭美人擁爐而坐自提火筯簇火時時長

嘆道气我曾道渠無福今果不錯件頃刻間呼捲簾美人見鏊面紅發責道一卿

大負心我怎生叮嚀卿全不信我言語今日相見有何顔面草美人掩袂欷歔泣

下道曰與卿本期始終豈意棄我至此即兩傍侍女都道一夫人不必自苦這薄

倖兒郎便當殺却何須再説乚便叫鬼卒以大杖擊鏊擊至八十徐鏊大叫道

一夫人吾誠負心但蒙昔日夫人顧盼情分不薄彼洞簫猶在何得無情如此件

美人因喚停杖道刁本欲殺卿感念昔日今赦卿死山兩傍女侍大駡不止徐鏊

遂匍匐拜謝而出土地仍舊送還登橋失足而醒兩股甚是疼痛竟走不起臥病

五六日復見美人來責道十卿自負心非關我事吟連聲恨恨而去美人去後疼

痛便消後到胥門外訪尋蹤跡絶無影響竟不知是何等仙女遂有洞簫記傳於

世有詩爲證

中國短篇小説吹鳳簫女歌束牆二百五九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

口是禍之門舌是斬身刀

只因多開口贏得棒來敲

如今小子説西湖上因一曲洞簫或就了一對好夫妻不比那徐郎薄倖甘

喫大棒打得叫苦叫屈話説宋高宗南渡以來傳到理宗那時西湖之上無景不

妙若到燈節更覺繁華天街酒肆羅列非常三橋等處客邸最盛燈火簫鼓日盛

一日婦女羅綺如雲都帶珠翠鬧娥玉梅雪柳菩提葉燈毬銷金合蟬貂袖項帕

衣都尚白蓋燈月所宜也又有邸第好事者如清河張府蔣御藥家開設雅戲烟

火花邊水際燈燭燦然遊人仕女縱觀則相迎酌酒而去貴家都以珍羞金盤鈿

合簇釘相遺名爲市食合兒夜闌燈罷有小燈照路拾遺者謂之掃街往往拾得

遺棄簪珥可謂奢之極矣亦東都遺風也話説嘉熙丁酉年間一人姓潘名用中

是閩中人隨父親來於臨安候差到了臨安走到六部橋尋個客店歇下宋時六

部衙門都在於此因謂之六部橋卽今之雲錦橋也潘用中父親自去衙門參見

理會正事自不必説那時正值元宵佳節理宗皇帝廣放花燈任民遊賞於宣德

門紮起鰲山燈數座五色錦繡四圍張挂鰲山燈高數丈人物精巧機關轉動就

如活的一般香烟燈花薰照天地中以五色玉珊簇成皇帝萬歲四大字伶官奏

樂百戲呈巧小黃門都巾裹翠蛾宣放烟火百餘架到三鼓盡始絶其燈景之盛

殆無與比潘用中夜間看燈而回見景緻繁華月色如銀一般明朗他生平最愛

的是吹簫一事遂取出隨身那管簫來嗚嗚咽咽好不吹得好聽一連吹了幾日丨

感動了一位知音的千金小姐有詩爲證

誰家橫笛弄輕清喚起離人枕上情

自是斷腸聽不得非關吹出斷腸聲

你道這一位千金小姐是誰這小姐姓黃小名杏春自小聰明伶俐幼讀書

史長於翰墨若論針指女工這也是等閑之事不足爲奇那年只得十七歲未曾

許聘誰家係是宗室之親從汴京扈駕而來住於六部橋人都稱爲黃府廣有家

中國短篇小説吹鳳牆二百六

中國短篇小説第二集下册百六

財父母愛惜如同掌上之珍心頭之肉十歲之時曾請一個姓晏的老儒教讀讀

到十三歲杏春詩詞歌賦落筆而成不減曹大家謝道蘊之才杏春小姐會得了

文詞便不出來讀書一個兄弟長成十歲就請老晏儒的兒子晏仲舉在家教讀

真個無巧不成話這杏春小姐也最喜的是那簫是個女教師教成的月明夜靜

之時悠悠揚揚吹將起來真個有穿雲裂石之聲因此小姐住的樓上就取名爲

鳳簫樓雖然引不得鳳凰却引了個簫史那杏春小姐之樓可可的與潘用中店

樓相對不過相隔數丈小姐日常裏因與店樓相對來往人繁雜恐有窺覷之人

外觀不雅把樓窗緊緊閉着再也不開數日來一連聽得店樓上簫聲悠雅與庸

俗人所吹不同知是讀書之人小姐往往夜靜吹簫以適意今聞得對樓有簫聲

恐是勾引之人却不敢吹響暗暗將簫放於朱脣之上按着宮商律呂一一與樓

外簫聲相和而作却没有一毫差錯之處聲韻清幽愈吹愈妙杏春小姐一連聽

了數夜甚是可愛暗暗的道曰這人吹的甚好不知是何等讀書之人賣弄俊俏

明日不免瞧他一瞧何如徃次日梳妝已畢便將樓窗輕輕推開一縫那窗子却

是裏面雕花外用木板遮護外面却全瞧不見内裏小姐略略推開一縫瞧時見

潘用中是個美少年還未冠巾不過十六七歲光景與自己年歲相當丰姿俊秀

儀度端莊手裏執着一本書在那裏看杏春小姐便動了個愛才之念瞧了半會

仍舊悄悄將窗閉上在樓上無事過了一晌不免又推開一縫窗子瞧視過了數

日漸漸把窗子開得大了又開得頻了潘用中始初見對面樓上畫閣朱樓好生

齊整終日凝望日來見漸漸推開窗子又開得頻數微微見玉容花貌之人隱隱

躍躍於朱簾之内也便有心探望把那雙俊眼兒一直送到朱簾之内那小姐見

潘用中如此探望竟把一扇窗子來開了朱簾半揭却不把全身露出微露半面

花容綽約姿態妍媚宛然月宮仙子略略一見却又閃身進去隨把窗子閉上潘

用中心性欲狂隨卽下樓問店中婦人吳二娘道气對樓是誰𠃊吳二娘道曰此

是黃府原是宗室之親從汴京而來久居於此初潘用中道這標致女子是誰一

中國短篇小説吹鳳簫女謚東牆一百六善三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百十四

吳二娘道曰是黃府小姐今年只得十七歲尚未曾吃茶這小姐聰明伶俐性好

吹簫每每明月之夜便有簫聲今因我們客店人家來往人雜恐人窺覷再不開

窗今日暫時開窗定因相公之故相公却自要尊重不可伸頭伸腦頻去窺伺恐

惹出事端連累不細我客店人家怎敢與黃府爭執山潘用中喏喏連聲道一不

惹事不惹事件説罷暗暗道一原來這小姐也好吹簫怪得要啓窗而視哩四正

是

律呂中女伯牙鳳簫樓鍾子期

這日潘用中手舞足蹈狂蕩了一夜次日早起那小姐又開窗而望如此幾

日漸漸相熟彼此凝望眉來眼去好不熱鬧連那窗子也像發熱的一般不時開

閉潘用中恨不得生兩片翼翅將身飛到小姐樓上與他説幾句知心話兒結爲

夫妻果是

身無彩鳳雙翼飛心有靈犀一點通助

英口七

百十五

如此一月餘彼此都如熱鍋上的蜩蟻一般潘用中無計可施一日一個朋

友來訪是彭上舍在店中閑談了半日潘用中胸中甚是鬱悶無聊便拉彭上舍

到西湖上遊玩散心那時正值三月豔陽天氣好生熱鬧但見

青山似畫綠水如藍豔杏夭桃花簇簇堆成錦繡柔枝嬌蕊香馥馥釀就氤

氲黃鶯晛院紫燕呢喃柳枝頭湖草岸奏數部管絃粉蝶低徊遊蜂飛舞綠

子畔紅花梢呈滿前生意紫騮馬被銀鞍寶轡馱着白面郎君向萬樹叢中

沫月嘶風不覺光生綺陌飛魚軒映繡幃珠箔駕着紅顔少婦走千花影裏

摇珠簇綵自然雲遶霓裳挾錦瑟瑶箏吹的吹唱的唱都是長安遊冶子競

金巵玉液飮的飮歌的歌盡屬西湖逐勝人探蓮舟探蓴舟百花舟百寶舟

載許多名妓幽幽雅雅魚鱗般遶着湖心尋芳樓尋月樓兩宜樓兩勝樓列

數個歌童丁丁冬冬雁翅樣泊在兩岸挨挨擠擠白公堤直鬧到蘇公堤若

男若女若長若短接衽而行逐逐洪洪昭慶寺竟嚷至天竺寺或老或少或

中國短篇小説吹鳳簫女訟東牆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大

忖或俏聯袂而走三百六十曆日人人靠桃花市趁萬貫錢四百五十經商

個個向杏林村飮三杯酒去又見那走索的金雞獨立鷂子翻身精奇古怪

弄虚頭跑馬的四女呈妖二仙傳道超騰倏忽裝神怪齊雲社翻踢鬥巧角

抵社跌撲爭奇雄辨社喊叫喳呼雲機社搬弄躱閃又有那酬神許愿之輩

口口聲聲叫大慈大悲大觀音化米吃錢之流蹼蹼鏘鏘求善人善女善長

七

者

話説那潘用中同彭上舍兩個在西湖蘇堤上遊玩多時忽然有十數乘女

轎簇擁而來甚是華麗那時遊人如蟻轎子一時挨擠不開窄路相逢潘用中一

一看得明白恰好就是黃府寶眷看到第五乘轎子來時正是樓上這位知音識

趣的小姐兩兩各個會心四目相視不遠尺餘潘用中神魂如失就口吟一詩道

誰教窄路恰相逢脉脉靈犀一點通

最恨無情芳草路匿蘭含蕙各西東

那時正值前後左右都是俗人没有斯文士子在側所以潘用中得縱其吟

咏豈不是天使其便吟罷小姐在轎中微微一笑那轎子也望前去了潘用中緊

跟一程却趕不上只得轉來與彭上舍同行踽踽涼涼如有所失閑步了半日向

綠楊深處沽飮三盃心心念念繫着小姐連别個婦人也再無心觀看急急同彭

上舍回來彭上舍自分路作别而去潘用中急急到於樓上等那知音識趣的小

姐時月色如晝潘用中取出那管簫吹將起來便向空禱祝道曰願這一管簫做

個媒人等我定得這一頭好親事我便生生世世不敢忘你恩德若得僥倖成就

了此親花燭之夕夫妻二人恭恭敬敬拜你八拜件禱祝了又吹吹了又禱祝果

然簫聲有靈筮一陣順風吹到小姐玲瓏踢透粉捏就玉琢成知音的耳朵内那時

小姐還在樓下與母親諸眷閑談白話雖然如此却一心記挂着轎前吟詩之人

心心念念蹲坐不牢本欲上樓無奈衆女眷都在面前不好抛撇竟自上樓只得

勉强淨扎忽聞簫聲聒耳心中熱癢假託日間辛苦要上樓去睡怎當得一個不

中國短篇小説吹鳳蕭女誘東牆二百六十七

中國短篇小説第

湊趣的姨娘那姨娘年方二十三歲極是一個風流之人出嫁牛氏稱爲牛十四

娘偏要上樓與外甥女閑耍杏春小姐無可奈何只得與牛十四娘閑耍了一會

幸而牛十四娘下樓去了小姐輕輕推開了窗潘用中見小姐推開了窗就住了

簫那時月光射在小姐面上與月一同光彩真如月裏嫦娥一般潘用中朗吟轎

前所吟之詩不住的吟了數遍小姐映着月光點頭微笑兩個恨不得飛做一團

扭做一塊彼此正在得意之際不期潘用中的父親回來彼此急急將窗閉住潘

用中只得去睡了是夜翻來覆去好生難睡這是

只有心情思神女更無佳夢到黃粱

話説黃府館賓晏仲舉是建寧人原與潘用中是相識聞得用中在對門遂

到店中樓上拜望潘用中遂留住晏仲舉在於樓上飮酒極其酣暢潘用中只做

不知故意指對面高樓問道气前面這高樓誰家宅子件晏仲舉道曰就是吾之

館所马潘用中道喧此樓窗終日不開却是何故記晏仲舉道一此樓係主翁杏

之

春小姐在上因與這裏客店對門恐有人窺伺外觀不雅所以不開杏春小姐卽

我父所教讀書者也聰明豔麗工於詩詞父母鍾愛之極不欲嫁與俗人願歸士

子今年方十七歲正欲託吾父選一佳壻甚難其人马潘用中笑道十不知弟可

充得此選否山晏仲舉道曰如吾兄足當此選真佳人才子也惜吾兄爲外方人

耳哈潘用中大笑道一若得成親定住於臨安斷不回去矣山晏仲舉道气恐不

可必初遂作别而去潘用中愈覺神魂飛動憑闌凝望小姐微微開窗揭起朱簾

露出半面潘用中乘着一時酒興心癢難熬取胡桃一枚擲去小姐接得停了一

會小姐用羅帕一方裹了這一枚胡桃仍舊擲來潘用中打開來一看羅帕上有

詩一首筆墨淋漓詩上道

闌干閑倚日偏長短笛無情苦斷腸

安得身輕如燕子隨風容易到君傍

潘用中看了這首詩喜躍欲狂笑得眼睛都没縫方曉得晏仲舉气小姐工

中國短篇小説吹鳳簫女該東牆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二百十

於詩詞寧之言不差又見小姐屬意深切感謝不盡也用羅帕一方裹了胡桃擲

去小姐接得在手解開來一看也有一首詩道

一曲臨風直萬金奈何難買美人心

君如解得相如意比似金徽更恨深

那小姐讀完了詩停了一會又換一方羅帕照舊裹了胡桃擲來不意纖纖

玉手力微擲輕樸的一聲墜於檐下却被店婦吳二娘拾得那吳二娘年登四十

餘歲是個在行之人正在櫃身子裏見對樓抛下汗巾一條知是私情之物急急

起身拾了藏於袖中潘用中見羅帕墜於樓下恐傍人拾去爲禍不淺急急跑到

樓下在地下打一看時早已不見羅帕下落心下慌張四圍詳視並無一人料得

是吳二娘拾得就問吳二娘道曰可曾見我一條羅帕墜下來麽山吳二娘含笑

説道一並不曾見什麽羅帕一潘用中見吳二娘帶笑而言明知是吳二娘故意

作要便道曰吳二娘休得作耍若果拾得千萬還我在你身邊終無用處山常言

道气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山吳二娘故意咄的一聲道一潘相公説的是怎話我

老人家要人方便怎的還是你們後生要我方便哩山潘用中曉得吳二娘是個

在行之人料道瞞他不得便實對他説道曰適纔這一方羅帕實是對樓小姐擲

來之物其中還有詩句在上干萬還我不敢忘你好處山説罷吳二娘伸手去袖

中取出笑嘻嘻的説道一早是我老人家拾得若被别人拾去可不利害草潘用

中千恩萬謝解開羅帕開看有詩一首道

自從聞笛别匆匆魄散魂飛似夢中

最後粉牆高幾許蓬萊弱水隔千重

潘用中看了詩句方知小姐情意深重以身相許之意只得與吳二娘細細

計較道吟蒙小姐十分垂念始初見我吹簫啓窗而視前日在西湖上正值小姐

出來遊山我在轎前相遇吟詩一首多蒙小姐在轎中微笑晚間回來又蒙小姐

顧盼今日他家先生晏相公來拜我我問他家細的方知小姐小名杏春會做詩

中國短篇小説吹觸女訟東牆百七一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二百七二

詞我就託晏相公爲媒晏相公説一我是外方人恐黃府不肯一我適纔用胡桃

一枚擲去不意小姐用羅帕一方寫一詩擲將過來我也做一詩擲去小姐又寫

一詩擲來多蒙小姐如此厚意誓不相捨萬乞吳二娘怎生做個方便到黃府親

見小姐詢其下落做個穿針引線之人事成之日多將媒禮奉謝何如四吳二娘

點頭應允次日潘用中走到黃府回拜晏仲舉書館中看見小姐的兄弟亦甚生

得俊秀暗暗道曰與他結爲郎舅誠佳事也徃書館中小厮進去取茶小姐見了

問道兀誰在館中要茶小厮答應道曰是對門潘相公來回拜晏相公要茶件

小姐口中不説心下思量道一我夫主上門也山一男一女兩兩各有會心之處

這都是不説出的意思潘用中在書館中盤桓了半日吃了茶作别而回遂懇請

吳二娘到黃府去那吳二娘原與黃府對門對户時常進見小姐穿房入户之人

又且吳二娘生性軟款温柔口舌便利黃府一門都喜這一日跛將進去假以探

望爲名見景生情乘機走到小姐樓上袖中取出小姐所題羅帕之詩并潘相公

央浼晏相公做媒説曰若得成親定住於臨安徃之意絮絮叨叨説了一會小姐

遂厚贈了吳二娘再三叮囑切勿漏洩吳二娘回來與潘用中説了潘用中甚是

手舞足蹈起來怎當得好事多磨姻緣難就潘用中父親定要遷去與一個鄉里

同住於觀橋潘用中聞知驚得目瞪口呆罔知所措不肯搬移怎當得父親分付

小厮卽時移動用中有力無處用只得白着一雙眼睛瞧視敢怒而不敢言胸中

不住叫苦叫屈正是

啞子謾嘗黃柏味苦在心頭只自知

漸漸行李搬完將次起身潘用中只瞧着對面樓上只指望小姐在窗口一

見以目送别那小姐事出於不意怎生得知潘用中望不見小姐好生苦惱又因

父親在面前不好與吳二娘一説只得懷恨隨了父親出門眼巴巴還望着樓上

含淚而去果是

白日消磨斷腸句世間只有情難訴

中國短篇小説吹鳳簫女誘東牆百十三

中國短篇小説第集下册三百七十四

話説這潘用中恨恨的跟了父親離了這條六部橋有一步没一步連脚也

拖不動搭搭撒撒就像折翅的老鴉一般没奈何來到觀橋飯店之中恨殺這個

鄉里一天好事正要成就好端端的被這天殺的鄉里牽累將來杏春小姐面也

不曾見得一見連吳二娘要他傳消息的話也不曾與他説得一句好生煩惱有

董解元絃索西廂曲爲證

莫道男兒心如鐵君不見滿川紅葉盡是離人眼中血

只把小姐的詩句終日吟咏觀玩從此飮食少進竟夜無眠漸漸的害下一場相

思病症

話説潘用中害了這相思病症日輕夜重漸漸面黃肌瘦一夜咳嗽至於天

明涎痰滿地父親不知是甚病症接了幾個醫人醫治那些醫人都是隔壁猜謎

之人那知病原有的説是感冒了風寒入於腠理一時不能驅遣就撮了些柴胡

黃芩之藥一味發表有的説是氣逆作痰之故總是人身精氣順則爲精液逆則

爲痰涎若調理得氣順自然痰涎消除遂撮了些蘇子半夏枯梗之藥又有一個

道這是少年不老成之病要大補元氣方好一味用那人參黃菧之藥正是人人

有藥個個會醫一連鬼混了幾時一毫也没相干從來道

醫雜症有方術治相思無藥餌

潘用中一日病重一日父親無法可治一日彭上舍來問他道一汝怎生一

病郎當至此莫不是胸中有隱微之事可細細與我説知徃潘用中道气實不瞞

吾兄説吾病實非藥石之所能愈與遂把樓上小姐之事前緣後故一一説明又

道曰卽吾與兄西湖堤上轎中所見之美人是也不意吾父驟然搬移來此遂有

此病山彭上舍遂將此話一一與他父親説知父親跌足嘆息道气就是仍舊移

去也是枉然况他家怎肯與外方人結親就是這小姐心中肯了他父母怎生便

肯山彭上舍道一前日曾央店婦吳二娘進去探問小姐心事那小姐慨然應允

情願配爲夫妻又贈吳二娘首飾囑他切勿漏洩如今去見吳二娘便好再作計

中國短篇小説吹鳳女東牆百七五

中國短篇小説第下册二七六

較一説罷二人正欲出門擡起頭來猛然間見吳二娘跛將進來二人喜從天降一

看官你道吳二娘爲甚跛將進門來原來當日潘用中搬來之後小姐推窗而看

絶不見潘用中踪跡又見動用之物盡數俱無情知搬移而去却如腦門上打了

一個霹靂一般又恨潘用中薄倖怎生别都不曾一别連一些消息也不知竟自

搬移而去好生懊恨也有董解元絃索西廂曲爲證

譬如對燈悶悶的坐把似和夜強強的眠心頭暗發着願願薄倖的冤家夢

中見爭奈按不下九回腸合不定一雙孽眼

悶上心來一刻也蹲坐不牢這一腔愁緒却與誰説知真如萬箭攢心的一般從

此不茶不飯這相思病症比潘用中更害得快比潘用中更害得兇

話説這杏春小姐害了這相思病症弄得一絲兩氣十生九死父母好生着

急遍覓醫人醫治還又請和尚誦經石道姑釵符解禳道士祈星禮斗歌師茶筵

保佑牛十四娘聞知外甥女兒患病特來探望看見這病患得有些尷𡯓早已猜

勾八九分只是不好啓口細問一日坐在杏春牀頭看見枕底下有羅帕一方隱

隱露出字跡心裏有些疑心將手去扯將出來杏春見姨娘來扯心性慌張急忙

伸手來奪姨娘一發疑心將羅帕着實一扯扯將出來一看見上面有情詩一首

杏春見姨娘念出情詩一發滿臉通紅姨娘遂細細盤問此詩何來何人所贈

杏春料道隱瞞不得又見身體患病只得老老實實一五一十細細説與姨娘知

道姨娘遂將此事説與他母親知道母親聞知此事恐怕錯斷送了女兒遂與丈

夫計較情願招潘用中爲壻因此就要吳二娘做媒來到觀橋店中説與潘小官

并他父親得知誰知這邊潘小官也患此病正在危急之間恰好吳二娘進得門

來備細説了小姐患病之故今黃府情願招贅爲壻之意説了一遍那潘小官病

中聞知此事喜的非常相思病便減了一半從牀上直坐將起來真是心病還將

心藥醫也父親與彭上舍都大喜正喜得個滿懷又值黃府先生晏仲舉來望也

是爲小姐親事之故恐吳二娘女媒傳言不穩像琵琶記上道气脚長尺二這般

中國短篇小説吹鳳誘東牆三百十七

説謊没巴臂徃所以特特又挽出晏仲舉的父親原舊先生來爲男媒故此先着

晏仲舉來通個消息隨後便是晏仲舉的父親來望約定了日期招贅爲壻一個

男媒一個女媒義定了這頭親事擇日行禮黃府倒賠妝奩大張花燭廣延親友

迎接潘用中入贅洞房花燭成就了一對年少夫妻拜謝了男女二位媒人上了

那鳳簫樓説不盡那繁華富麗之景古董玩器夫妻二人合巹之後取出那幾方

羅帕并小姐日常裏壁上所吹之簫擺列在桌上道一若不虧此一曲鳳簫怎生

成就得一對夫妻山遂雙雙拜謝因此風流之名播滿臨安人人稱爲簫媒連理

宗皇帝都知此事遂盛傳於宮中嘖嘖稱嘆那時夫妻只得十七歲後來潘用中

登了甲科夫榮妻貴偕老百年至今西湖上名爲鳳簫佳會者此也有詩爲證

鳳簫一曲締良緣兩地相思眼欲穿

佳會風流那可再佘將度曲付歌絃

生國二十一年十一月國難徬第二版

三七三○

中國短篇小説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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